他生氣了嗎?呵,看來阮七公子的脾氣也不小。說來她也不是不想聽他的,只是得好好想想。
所以她應該怎麼辦?真的另找高明相助?別說找不找得到,就算真的另有高明,時間也不夠了吧……
「公主請再想想吧,」阮七起身道:「在下還有別的事要忙,不能多陪公主了。抱歉。」
話音剛落,他已經挪動步子直往門外去,頭不曾回。
或許,他沒有動怒,只是覺得在她身上不值得再花費時間。也對,她這樣一個流亡之人,還不肯聽他安排,實在不識好歹。
雁雙翎怔怔地坐著,方才還覺得清洌的茶水,此時喝來卻覺得苦澀。
「公主不要介意,」董嬤嬤上前送茶點,微笑道:「我家公子還年輕,有時候難免會有小孩子脾氣,待人終歸沒那麼周到。」
「我沒在意,只是……」雁雙翎亦笑道。「有些事得多想想。」
她該不該答應呢?要討沛國太子喜歡,難道只有這一條出路?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她正沉思,卻聽到似有戲曲聲飄飄渺渺的順著風兒從遠處傳來,如夢似幻。
雁雙翎不禁問道:「嬤嬤,是我聽錯了嗎?好像又聽到了《牡丹亭》的唱段。」
「公主聽得沒錯,那是張丞相的千金在練唱呢。」
她聞言大駭,「張丞相的千金?怎麼,她也在此處?」
「張丞相的千金也是來求助我家公子的,她已入住薔薇閣好一陣子了。」頓了下,董嬤嬤才道:「聽說,她也是太子妃的人選之一。」
的確,她聽說過,沛國張相千金有沉魚落雁之貌,且性格討喜,自幼便得宮中妃嬪娘娘們喜愛,與太子更是青梅竹馬……
「公主,恕老身直言,」董嬤嬤道:「張丞相的千金也算名門閨秀,可她練習唱曲卻沒有半點猶豫,一心要討太子喜歡。公主何必如此執著呢?能當上太子妃才是關鍵,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不錯,這話說得很對,是她自己太過執拗了。
除了董嬤嬤一言,或許也是因為有了競爭者,倒是激起了雁雙翎的鬥志,想想,天下求助阮七公子的並非她一女子,而想嫁給太子的,更是不勝枚舉。
無論如何,她得做出犠牲。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雖說《牡丹亭》在雅國被視為淫詞艷曲,但仔細品味,卻覺得其中詞句字字珠璣,念之頓覺齒頰留香。
清晨,雁雙翎站在迎風處,對著緩緩而升的白日,輕輕吟唱昨天女師傅教給她的選段,倒覺得暑氣消散,心曠神怡。
身後傳來漱漱的水聲,不必回頭,雁雙翎便知道是那位美麗的婦人又如時前來給凌霄花澆灌了。
「嬤嬤早。」雁雙翎微笑招呼道。
「公主既在練曲,就別為老身分了神。」那婦人道。
「嬤嬤知曉我身分了?」雁雙翎一怔。
「這府裡能有多大,下人又一向喜歡嚼舌根。」婦人笑道。
雁雙翎不好意思的說:「說來至今還未曾請教嬤嬤貴姓,心裡一直覺得失禮,還請嬤嬤別見怪。」
婦人擺擺手,「失什麼禮啊,其實老身也姓阮。」
也姓阮?所以是這阮府的遠房親戚嗎?又或者只是僕從主姓,這在民間一向風行。
「阮嬤嬤。」雁雙翎頷首道,並不多問。
「公主方才唱的是《牡丹亭》嗎?」
「不錯,原來嬤嬤聽過?」她發現這莊中之人還真如外傳,都頗有些見識。
「從前……隨我夫君聽過。」婦人臉上忽然掠過淡淡憂色,但隨即斂下。
那神色變換太快,讓雁雙翎一度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嬤嬤覺得一個月之內,我能學會其中選段嗎?」流亡之後,她時感心中苦水無人可訴,眼前的婦人倒是親切有加,她很想跟對方說上一說。
「張丞相的千金不過學了半個月,老身聽著,還算入耳了。」婦人安慰道:「公主嗓音比張丞相千金更動聽十倍不止,想必能更精進。」
「嬤嬤過獎了,」雁雙翎嘆一口氣,「自娛自樂倒也罷,可這是要去討人歡心的,我總覺得忐忑。」
「是要去唱給太子聽的吧?」
聞言,雁雙翎一驚,「怎麼嬤嬤連這個也聽聞了?」
「呵,太子愛聽這個,誰人都知道。」婦人輕笑。
「其實我只是覺得,即便喜聽戲曲,但要獲太子殿下青睞,未必只有這一途吧?」說來,她心中還是有些排斥的。
婦人不答反問:「太子是愛聽這個,但他為何愛聽,公主可知曉?」
「為何?」雁雙翎大為好奇。
「傳聞太子曾與宮中女伶相戀,那女伶最擅長唱《牡丹亭》,可惜聖上得知此事後震怒,命皇後給那女伶賜了一杯毒酒。」說到這,婦人微微搖頭,「女伶死後,太子思念她過甚,堅決不近女色,時過三年,皇後才敢開口替他挑選太子妃一事。」
「原來……竟是如此。」知道真相,雁雙翎頓覺五味雜陳。
莫說太子會不會成為她未來的夫君,可要模仿那故去的女伶去接近太子,這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卑鄙。
「太子也真是痴情,」嘴上這麼說,她的口吻卻帶了嘲諷,「但若是真的如此痴情,當初就該好好保護自己心愛之人,而不是待她死後再來這般惺惺作態。」
「公主說的沒錯。」婦人似是想起什麼,忽地幽幽道:「大抵男人都是如此,縱然私底下深情款款,一旦涉及名利地位,再多的深情也是過眼煙雲了……」話音落處,竟有無限苦楚之意。
雁雙翎抬頭看著那婦人,覺得對方神情十分微妙,彷佛在談論他人之事,卻又像擊中了她心底之思。思及方才這阮嬤嬤說起了她的夫君,莫非是她與夫君關系不睦,所以才有此一嘆?
「公主……」那婦人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忽然額間滲出冷汗,臉色發白。
「嬤嬤,你怎麼了?」覺察到對方的不對勁,雁雙翎焦急詢問。
「老身……老身……」婦人唇間微顫,一時說不出話來,只伸手探入袖中,著急地摸索著什麼,卻遍尋不獲的樣子。
猛然身子一顫,婦人癱倒在地,著實嚇了雁雙翎好大一跳。
「公主……老身的病犯了,」婦人急喘著,使遍全身力氣才能再道出一句,「快……快到梧桐院取藥……」
病?什麼病?看這症狀,應該是突發了什麼舊疾!
可讓她去取藥,她對這莊子並不熟悉,哪裡知道梧桐院是在何處?
「梧桐院……出門西側……」婦人似看出了她不解,抬手指引道。
這一刻,也顧不得再問清楚,雁雙翎連忙點了點頭,拔腿便往外跑去。
她自小嬌生慣養,還不曾像現在這般狼狽,奔得滿頭大汗,也不知自己是否弄對了方向。
她想,這莊中院落既然喜以植物命名,那麼梧桐院中肯定是種滿了梧桐吧?而太陽升起的地方是東方,那麼往相反的一側去便是了。
雁雙翎急奔了好一會兒,忽然看到前面圍牆之後茂樹參天。那應該就是梧桐院吧?幸好,院門前有兩名守衛,一問便知。
「姑娘請止步,」那兩名守衛一見她,立刻上前朗聲阻止道:「不知姑娘是哪一閣的客人?這裡是我家主人的居所,不能亂闖。」
「敢問……這、這……是梧桐院嗎?」雁雙翎邊喘息、邊急道:「有一位嬤嬤暈倒了,請我來取藥。」
「嬤嬤?」那兩名守衛蹙眉,「什麼嬤嬤?」
「她也姓阮,看來是舊疾突發,而她說救治她的藥就存放在這院中。」
兩名守衛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連忙問道:「也姓阮?可是一位素簪素裙的夫人?最喜護弄園中花草的?」
「對對對,就是每天早晨給凌霄閣澆灌花兒的阮嬤嬤!」雁雙翎答道。
「娘娘!」兩名守衛異口同聲驚駭道。
娘娘?是她聽錯了嗎?他們……是在說阮嬤嬤嗎?
「快,你去稟告公子,就說貴妃娘娘犯病了。」其中一名守衛對另一名指示道。「我這就取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