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屋子裡熏的香,也是公子親自調配的。」董嬤嬤毫不吝嗇的繼續誇贊主子,「為了發揮凝神定氣之效,特用了梔子、紫荊、荷花等清爽之卉,雖不名貴,但能將各類香芬調得相得益彰也是不易,還要用與粥膳相適,可是我家公子獨創的秘方,就連宮裡也沒有這樣的東西。」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般學問。難得他事事顧慮周全,就連昔日她的父兄,待她也沒有這般仔細。
雁雙翎心中五味雜陳,明知只是這莊中過客,明知與阮七公子只是相互利用而已,但凡事做足了戲份,倒是滲出一抹世間難得的真情來,讓人不禁只想沉醉、沉淪在這樣的夢境之中。
「公子來了。」方才讓董嬤嬤打發去喚人的小丫鬟來報。
雁雙翎起身整理了衣衫,這才步出簾外,一眼便看見了多日不見的他。
大病初愈,痛失親人,見了他,倒像是見著了這世間惟一的依靠,心裡湧上一股溫暖。
「聽說公主大好了?」阮七微笑道:「可叫在下擔心了好幾天。」
「多謝公子護我周全。」她僅僅道出這一句,即便腹裡有千言萬語,卻也只能道出這一句。
「雅國那邊,我已派人去打聽了,方才得到飛鴿傳書,想著公主惦記,便匆匆趕來求見公主。」阮七又道。
「我皇兄……已經出殯了嗎?」雁雙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顫。
「嗯,葬在西陵。」他答道。
「我那侄子如何了?」她這時候才想起,皇兄忽逝,剩下一個獨子年紀尚小,也不知將來命運會如何。
說到這,阮七皺眉道:「已被貴國大將軍呼蘭拓立為幼帝,不日便要行加冕之禮了。」
呵,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還以為皇兄去世後,呼蘭拓會自立為帝,想不到,他還是如此虛偽。
「我皇兄的死……可與呼蘭拓有關嗎?」問出這句時,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胸口一窒。
「只聽說是與呼蘭拓夜飲之後,突發舊疾而亡。」頓了一下,阮七才又說:「之前兩人對於邊防戰事,頗有些爭執。」
所以,皇兄是被呼蘭拓暗害的?她知道,皇兄遲早要出事的,卻沒想到會這麼早,她還以為上天能再給她些時日,待她當上沛國太子妃。
「呼蘭拓為何不自立為帝?」雁雙翎諷笑道:「上次父皇離世,他也曾有過機會,可他偏將我皇兄拱上帝位,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自立為帝,不是這麼簡單的。」他細細剖析道:「雅國國號尚存,皇室血脈猶在。呼蘭拓若自立為帝,先不說這江山是否能坐得安穩,朝堂內外也會備受非議。不如輔佐幼帝,還能多給自己一些養精蓄銳的機會。」
「一旦等到他羽翼豐滿,不懼內憂外患之際,我那侄兒也必定會遭他毒手,」雁雙翎深深蹙眉,「我想,這日子不會太久。」
「公主接下來如何打算?」他問道。
呵,是啊,她來參選太子妃是為了皇兄。如今皇兄離世,她亦失去了目標與支撐,整個人都沒了方向。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不顧我那侄兒……」她輕輕嘆口氣。
雖然,比起皇兄,她與小侄子的感情沒那麼親近,她在外面做的這許多事,將來侄兒長大了也未必領情,可是她身為雅國公主,肩上的責任猶存。
「無論公主做何決定,阮七都會輔佐公主的。」阮七依舊微笑,「若是公主有朝一日不願選這太子妃了,也任由公主留在莊中,阮七仍待公主如座上賓。」
「留在莊中?」她一怔,「我……憑什麼打擾公子呢?」
「貴妃娘娘喜歡公主,就當公主是來陪伴貴妃娘娘的好了,」他不以為意的說:「這座莊子這麼大,多幾個客人來住也熱鬧些。」
呵呵,他是在說客氣話吧?不過就算只是敷衍她的客氣話,她聽著也甚是感慨。
這些日子,他為她所做的,她都感激在心,就算他日她選不上太子妃、就算有一天他將她驅出莊子,她也會因想起這些好而不怪他。
不過想起他方才所言,她倒的確有些心動。
倘若真能留在莊裡,便與阮貴妃那般慈藹的長輩一起賞賞花、散散步,與眼前待她好的他一起品品茶、聽聽琴,談論一下詩詞歌賦、古今雜聞,那便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了。
可是她要以什麼身分留下來呢?真的如他所言把自己當座上賓一輩子?
想一想,也就罷了。
明天,是沛後宴請名門閨秀們賞花的日子。誰都知道,這是挑選太子妃的前奏,當日不僅太子會到場,宮中嬪妃、皇室近親亦會在列,誰能入得了皇後的眼,經得住評頭品足,誰便有機會進入第二輪。
雁雙翎自然也接到了邀請,但出乎她的意料,心情卻出奇地平靜。
本以為日盼夜盼的這一日終於來到時,她會坐立難安,但或許是皇兄的辭世讓她心中悲痛猶存,因而少了其它情緒,倒變得平靜起來。
這些日子,身體漸漸康復,她也習慣了每天下午在莊中散步。靜和莊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繞過了亭台樓閣、雕梁畫棟,遠處居然還有天然湖泊與山巒,再往前亦是密林森森,彷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假如,這一世都留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莊子中,似乎也是一件極美好的事。雁雙翎有時候會如此想。
可她又怎能留下來?怎麼好意思一輩子在別人家白吃白住?
思忖間,雁雙翎看到董嬤嬤迎面而來。
「公主萬安。」董嬤嬤請安道。
「嬤嬤好。」雁雙翎佇足,含笑打招呼。
董嬤嬤帶著兩個婢女不知正要往何處去,婢女手中各捧著一大落畫卷,其中一人不慎手滑,畫卷掉落在地。雁雙翎無意中瞅了一眼,只見畫卷上繪著一絕代佳人,倚欄站在風光旖旎處。
「這可是……」她不由得好奇,「入選美人榜的佳麗圖?」
「不不,」董嬤嬤連忙催促婢女將畫卷拾起來,「是貴妃娘娘喚老身送到公子那裡的,公主知道,我們公子也到了適婚年紀,貴妃娘娘著急得很呢。」
雁雙翎一愣,「怎麼?原來是給公子的……」
對啊,阮七公子也到了婚配年紀,卻從沒提過娶妻之事,而她一直沒想到這方面,因為在她心中,他更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七情六欲的世外高人,但事實上,他是個需要娶妻生子的平凡人。
「公子忙著編撰美人榜,替太子選妃,卻都沒替自己著想。」董嬤嬤搖頭道:「倒害我們這些旁人操心了。」
「貴妃娘娘都相中了哪家的閨秀啊?不如就在美人榜上挑一個好了。」雁雙翎打趣道。
「貴妃娘娘說了,不求才貌兼備,但求溫婉賢良即可。」董嬤嬤道。
「可我看這畫中的美人也是一等一的。」說到這,雁雙翎忽然覺得心中湧起一股別樣滋味,彷佛吃到了極酸的梅子。
先前她從沒想過他會娶親,如今想來,若他真娶了親之後,還能與她這般談天說地、煮茶品曲嗎?娶了親之後,還會留她在這莊中長住嗎?
那個成為他妻子的人,可真叫人羨慕,能一世居住在這如世外桃源的莊子中,能受他寵愛,什麼也不用愁……
她越是這樣想著,心裡就越覺得酸澀。她,這是怎麼了?
「對了,公子交代過老身,說晚膳前想請公主到書齋與他一敘,似是關於明日進宮之事,公子有些話想對公主講。」董嬤嬤出聲打斷她的思緒。
雁雙翎點頭道:「正巧你們要去送畫卷,那我們就順道一同去吧。」
書齋離得不遠,只走不到一刻鐘便到了。
董嬤嬤與婢女們擱下畫卷,便掩門而去。阮七公子則親手沏著茶,笑盈盈地請雁雙翎在案幾旁坐下。
「公主來得正好,這裡有一種新鮮的茶食,還想著要請公主品嘗。」說著,他掀開了瓷碟上覆的蓋兒。
「這是……」雁雙翎眼裡掠過一絲驚訝神色。「棗釀糕!」
「是了,公主既然認得,看來在下沒有弄錯。」阮七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這是雅國的茶食吧?」
雁雙翎點了點頭,眼眶泛起淚花來。
呵,離開家鄉這麼久,忽然看到家鄉獨有的點心,難免情緒激動。
棗釀糕,以紅棗去核,釀入糯米,下鍋蒸熟,香甜飽腹,正好配以茶水。畢竟,她的家鄉是盛產紅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