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鳳冠總算是打造好了,」宮婢捧上托盤,笑盈盈地道:「按沛國祖制,太子妃的鳳冠雖不能與皇後、貴妃的相比,但太子殿下特意命人選了上好的南海明珠鑲在鳳尾處,遠遠看去,倒比皇後娘娘的那頂更加閃耀動人。」
雁雙翎淡淡看了盤中金冠一眼,的確,天下沒有哪個女子能抵擋如此美麗的飾物,但她此刻心思不在這裡,所以沒有預期的感動。
宮婢又道:「一會兒大典的禮服也會送來,還請公主先試試,若不合身,通報尚服局再改一改。」
是的,她出閣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偏偏她完全沒有一個新娘子該有的喜悅。她覺得,這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太子殿下駕到——」忽然,太監通傳道。
這幾日,雁雙翎最不願意見的就是斯寰平,總覺得是他故意把斯寧宇送上戰場,害斯寧宇置身險境。她心裡多少有一點恨他,見了面還得假裝歡喜,這讓她也有一點恨自己。
「太子萬安。」雁雙翎垂眸上前施禮。
「出了件大事!」出乎意料,斯寰平緊鎖雙眉,步履匆匆,彷佛萬分焦慮,
「收到消息,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翎妹妹,無論如何,得先告訴你。」
「怎麼?」雁雙翎心尖一緊,「什麼事啊?可是……與戰況有關?」
她日夜牽掛的,便是那個人的消息,哪怕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讓她坐立不安。上蒼不會這般殘忍,讓她最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吧?
斯寰平抿了抿唇,點頭道:「二弟本已經率軍到了沛雅兩國的交界處,在江北大營扎營休憩調整,只等與副將商議好策略,便進攻雅國,萬萬沒想到,雅國竟然派了一支輕騎,偷襲了江北大營,二弟他……他中了一箭。」
「什麼?!」雁雙翎驚叫出聲,「王爺他、他如何了?」
還未開戰,便遭遇暗算,上蒼的確不打算厚待她,甚至連累她最最在意的人,讓他也跟著晦氣。
「說是沒傷著要緊的地方,只是此事有蹊蹺,大軍入駐江北大營之事乃絕密,就連朝中都沒幾個大臣知道大軍真正的動向,可為何雅國那邊這麼快便得悉了消息,如此准確地偷襲了我軍,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殿下的意思是有細作?」雁雙翎臉色蒼白地點明。
斯寰平頷首,慎重道:「估計是的。」
「到底是什麼人?」越想,雁雙翎越發擔憂,「如此一來,王爺他豈不是更加危險了?」
「父皇已經下旨命大軍撤回了,二弟先行回來,今日便可抵都城,他傷勢雖不致命,總要調理休息才好。」
「撤回?」雁雙翎一怔。
她盼了好久,沛帝才肯點頭派兵替她出征,這一役未戰便撤回了?
但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她卻松了一口氣,心下還有些暗喜。無論如何,只要斯寧宇平安,她便心安。什麼復國大志,與之相比都微不足道。
「翎妹妹心中可有失落?」斯寰平看著她的神情,誤解了她的心情,「出征之事暫且擱一擱,待查出了細作,二弟也康復了,再行討賊不遲。妹妹還請耐心等等。」
「王爺的平安最重要。」這句話,聽似客氣話,卻是她最最真心的話。
不過這是她的秘密,是私藏在袖子暗袋的珍貴荷包,風吹動時,才隱約可見。
「啟稟太子——」兩人說話間,太監忽然來報,「長祁王已經回宮了,皇後娘娘特命收拾出清靜的怡蘭殿給王爺養病,太醫院的御醫們已一同前往怡蘭殿看診把脈。皇後娘娘請太子殿下去呢。」
「好,就這去。」斯寰平點頭。
雁雙翎連忙道:「殿下,雙翎也想一並前往。」
「自然是要與妹妹一道去的。」斯寰平應和。
「公主——」這時門外的宮婢道:「尚服局的人來了,送來了大典用的禮服,還請公主試穿。」
聞言,斯寰平抬頭看著她,「那翎妹妹就先試試禮服,我先去怡蘭殿。」
雁雙翎著急道:「禮服不忙著試,雙翎現在就與太子一同前往。」
「尚服局的人既然來了,翎妹妹就先試試吧,」斯寰平勸道:「大婚在即,也多給他們一些改制的時間。」
雁雙翎哪聽得下這些,只覺得不親眼瞧瞧不安心,便找了借口道:「雙翎此時實在無心試衣,怎麼說從前也承蒙王爺多加照顧,此次王爺又是為了雙翎復國之事受了傷,雙翎怎麼還有心情試衣?」
她眼眶含淚,著急之情溢於言表,這一刻,斯寰平忽然沉默了,彷佛窺見了她的隱秘心思。
斯寰平重復道:「翎妹妹,大婚在即,應該多給尚服局一些時間為好,畢竟禮服的修改頗為繁瑣,也別為難了他們做下人的。」
「不是說過了,要等長祁王出征凱旋之後,再定婚期嗎?」她抿了抿唇,低語道:「如今一役未戰,王爺又負傷回宮休養……雙翎實在無心談論婚嫁之事。」
「所以翎妹妹真是為著出征不利而苦惱,並非為了其它?」斯寰平意有所指,試探道。
她澀笑,敷衍道:「難道這不是如今最最令人苦惱之事嗎?」
「妹妹的意思是……若不能復國,便不能完婚?」他再度試探她的意思。
呵,她能告訴他,壓根跟復國無關,她其實是不想與他完婚嗎?她對他從無情愫,不過是想藉用他的皇權、利用他的喜愛而已。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卑鄙,實在不願再傷害眼前這個無辜的人,因此實話謊話都說不出門。
靜了一會兒,她只說:「雙翎現下只想先去探望王爺。」
她沒有說謊,這個時候她一心一意的只想見到斯寧宇,但她也逃避了眼前的問題,不是她沒有勇氣,而是時至今日,她得為諸方考慮。
不過這時候她也發現,自己的力量如此微弱,想保全誰,想不傷害誰,其實,都由不得自己。
怡蘭殿的清晨,天空剛剛吐白。這裡是宮中最早能看見陽光的地方,然而,冬天的陽光卻來得很遲,斂去了夏日的朝霞璀璨,只剩清清淡淡的顏色。
一個小宮婢托著剛用過的熱水盆子繞過回廊,她見四下無人,便趁勢將水倒在花園的泥地。
那水帶有顏色,粉粉的,像是洗濯過了胭脂。
「大膽!」管事嬤嬤正好迎面走來,撞見此事,劈頭蓋臉便給了小宮婢一頓痛罵,「叫你偷懶!這水是能胡亂倒的嗎?這滿園都種了蘭花,若給澆壞了可怎麼好?你負責嗎?」
「奴婢並非偷懶……」小宮婢嚇得連忙跪下,「只是宮裡的姊姊吩咐了,這水裡染了胭脂,要不被人瞧見才好。」
管事嬤嬤變了臉色,「水裡怎會有胭脂?今晨,你伺候了誰?」
「是……是上原公主。」小宮婢囁嚅道。
「上原公主昨晚在我們怡蘭殿裡歇下的?!」管事嬤嬤更是一臉驚駭。
小宮婢誠實道:「為著王爺的傷,公主常來照顧,嬤嬤也是知道的。昨晚公主與王爺下棋,下得晚了,公主便在咱們殿裡睡去了,今早姊姊們伺候公主梳洗後,便吩咐不要將此事聲張出去。」
「這樣大的事,怎麼沒人告訴我?」管事嬤嬤愕然。
小宮婢又道:「王爺說會親自同嬤嬤您講的,只是事關公主聲譽,姊姊們說,少些人知道為好。」
「明白了。」管事嬤嬤嘆了一口氣,「此事可千萬別傳到東宮那邊去,聽聞這些日子公主常來恰蘭殿探望咱們王爺,太子那邊有些不太高興,若再有人亂嚼舌根,這宮裡可不太平了。」
小宮婢唯唯諾諾,點頭稱是。管事嬤嬤領著她,依舊沿著回廊去了。
四下安靜了片刻,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音,雁雙翎與斯寧宇從院牆後踏步出來。
「這宮裡的隔音似乎不太好,什麼話都能偷聽見。」雁雙翎尷尬地笑了笑。
方才斯寧宇送她出來,恰巧來到這回廊附近,隔著院牆聽到了小宮婢與管事嬤嬤的對話。她的臉不禁紅了又紅。
這些日子,她常到怡蘭殿探望斯寧宇,親顧他的傷勢,跑得的確勤了些,也沒太在意四周流言漸起。等到流言傳到她的耳裡時,她又的確不太在意了。
看著他的身子日漸好起來,這比什麼都重要,她真的顧不得許多,再者說句真心話,她就是喜歡跟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