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讓我辦的事兒我都辦完了。」我對面前穿著古怪的貓哥說。
「恩。」貓哥輕輕點頭:「祖母剛傳話來叫我過去。」
「老夫人不會變了主意吧?」我心中略有驚喜,期待老夫人的決定還有回旋的余地。
貓哥沒有回答我,他向老婦人房間的方向走去,我緊跟在他身後,因我是鬼,沒有形體,跟得再緊也不會踩到他的腳。老夫人的房間有結 界,我不能進去,貓哥走進去後,我就站在門外等著,癡癡望著那扇木門等著。
「呦,這不是晨大公子養的女鬼嘛。」
我聞聲看去,是個全身綢緞的俏麗女人,我知道她是肖家旁系的一位小姐,但具體是哪家的就記不住了。主人肖晨雖是肖家嫡系的第一位 公子,卻是抱養的,所以有些人不稱主人為肖公子,卻叫晨公子,是有諷刺的意思。這種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恨自己生在了旁系,就 見不得沒有血緣的人進了嫡親大門。
我眼睛不屑地瞟了她一眼,不理她,這些無知的人還在為自己的一點榮華富貴斤斤計較,卻不知一切繁華都將被付之一炬成為塵埃。
女人見我冷淡的反應,氣急:「不過是個養來跑腿的女鬼,也敢和我這個態度!就和那個肖晨一樣目中無人!夫人早就對他不滿了,也就 老夫人總護著他,等老夫人歸了西,指定要把他趕出肖家去!」
「只怕等不到那時候,肖家就不在了。」我依然不正眼看她。
「你胡說什麼!我要告訴夫人,把你扔到化鬼爐裡練成丹!」女人說著跑開,她一定以為我瘋了,連主人家的壞話也敢說,我說的是實話 ,不過事情還有轉機,老夫人為何又要見主人,是不是她改變了主意?真奇怪,肖家家破人亡我就能重獲自由了,我該高興才對,怎麼反而希 望肖家能好好的,難不成我被養了十余年就被馴化了?
過了一會兒貓哥出來了,我忙飄過去,跟在他身後。
「你把這個帶走,找個地方埋起來,高大哥的心血我不想就這麼毀了。」貓哥拿出一個竹筒遞給我。竹筒是青綠色的,上面雕著兩只鳳凰 ,還刻了「天宮命輪」四個字。
我沒有實體,不能直接拿著竹筒,用念力將它護住帶在身邊。看著貓哥,我卻不願離開,這麼說,老夫人的主意並沒有改變,結果還是那 個不能挽回的結果,真的就要認命了嗎。
「時辰要到了,快走。」貓哥催道。
「主人……」我戀戀不捨地又看了他一眼,像風一樣飄走。我的天命注定我不能違背飼主的命令,就算再不願意,只要他開了口,我赴湯 蹈火到要完成他的要求,他讓我去埋了這小小的竹筒,我一定要照著他的命令做,我能做的只是加快自己的速度,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 他身邊,至少,在家院傾覆的最後一刻我想陪著他。
我帶著貓哥給的竹筒向西邊跑,卻被一男一女兩個人瞄上,我認得他們是高家的人,見我一個孤魂野鬼飄在外面,想強行超度我。主人的 命令還沒有完成,我當然不能讓他們得手,拼了命地逃跑。高家的人不是那麼好擺脫的,一直追著我不放,真是群像蒼蠅一樣討厭的家伙,揮 之不去。
我正想換個路線逃掉,那男的突然閃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身後的退路又被女的阻絕,這就叫前後夾擊嗎,我將竹筒護在身前,警惕地 看著他倆。沒想到那兩人都是高家的佼佼者,我不是對手,躺在地上沒有還手之力。
「五哥,這女鬼身上有東西。」女的看見了竹筒,蹲□子端詳著說。
我躺在地上,任憑魂魄四分五裂,眼睛看向肖家的方向,那裡火光一片,猶如被派得赤紅的晚霞,那是一切都終結的顏色。只可惜我沒有 完成他交代的任務,沒關系,反正像我這樣成為孤鬼的,再沒有機會進入輪回,我的魂魄即將飛散,再不可能見到了,就算他想興師問罪也再 找不到我。
吶,永別了,我的主人,肖晨。
一切就像靜默的電影一樣在我禁閉的雙眼中放映,為何這些會出現在我的記憶中!我到底是誰!
我雙手抱著自己的頭,腦中像被人放了火炭一樣熱的發疼,我不是在白玉鼎中燒死的小女孩嗎,我想回想的是自己成為鼎中冤鬼後的記憶 ,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麼!我怎麼會見證了肖家的消亡!
混亂還不肯放過我,無聲的電影沒有結束,反而更加猖狂,稀奇古怪的片段都像潮水一樣朝我湧來。
和公司裡敬仰的上司一起喝酒,被奸污了還不算,還被他逃走錢包,殺死在旅館床上。
丈夫出軌,我不要財產想要的只是心愛的兒子而已,他卻連同情婦一起陷害我貪污,將我送進監獄,死在獄中,我不瞑目!
懷孕數次,男友都勸我打掉,流產次數太多以至於我不能再孕,男友卻拋下我和富家小姐結婚,他們結婚當日,我從他們婚宴的頂樓跳下 ,但那又能改變什麼。
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只有他對我好,他帥氣家境又好,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成了和小說中一樣的灰姑娘,他追求我,我不可控制地愛上他, 在他的一再請求下和他發生關系,第二天卻發現他全程錄下在校園裡散播,原來一切都只是他的惡作劇,不,已經不是惡作劇,他們欺負我還 不夠,他們是想要逼死我,那好,我滿足他們的願望,只願我死後能化為厲鬼,將所有欺負我的人都殺盡!
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 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
無盡的怨氣和恨意席卷而來,我腦袋疼得快要裂開了,眼淚不由自己地流個不停,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多幸福的人,為什麼偏偏是我死得 如此淒慘,我不甘啊!我好恨啊!
「夫人!」貓哥將我摟進懷裡,輕輕晃著,冰涼的體溫讓我漸漸恢復理智。
我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在客廳,光線因拉著窗簾變得昏暗。我抹了一下眼睛,發現濕乎乎的,我真的哭了。
「夫人,你怎麼了!突然就開始哭?」貓哥摟著我擔心地問。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怔怔地問他:「貓哥,肖家真的是你放火燒掉的嗎?」
貓哥看著我,點頭:「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你叫肖晨,一直沒敢跟你說,我很怕毀掉肖家的人就是我祖先,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我看著貓哥疑惑地說,雖是陳述 句,卻期待著他的解答。
「肖家的火是我放的,聽的是祖母的密令,」貓哥讓我躺在他的懷裡,像母親哄著孩子一樣慢慢地講給我聽:「高大哥死後,父親繼承了 他的研究,高大哥死之前完成了天宮命輪的草圖,我協助父親一起完成他的夙願。長生不死太過誘人,借助高大哥留下的資料,父親在禁術上 取得了更大成就,不僅是在長生不死的方面,還有其他的許多許多,父親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曠世之才,肖家應該是四大家族的統領,他的狂妄 引起了其他三家的不滿,那時高家確實有除掉我們的心意,但肖家的力量已經不是他們能抗衡的,他們也只能有心無力罷了。力量發展永遠不 能到達極致,因為有肉體的制約,父親也很快遇到了這個問題,他的身體開始衰老,連帶著一切都跟著衰退,他又重新拿起高大哥的遺物,想 要介入輪回。」
「肖家繁榮對肖家的人來說應該是喜事,為什麼你奶奶要……」我想不通。
「肖家所研究的東西,所使用的術都是逆天的,必將遭到天譴,祖母的娘家是江家,她算到江家逆天而行必定不得善終,肖家從上到下都 沉浸在繁華的喜悅中,祖母沒有實權,拿他們沒辦法,我自小和她親厚,她把我叫去,想讓我幫她一把,與其讓天將一切都毀去,不如自己親 自動手,至少留些尊嚴。」
我沒想到是肖家的老夫人親自決定的,這不是自爆行為嘛,看的出貓哥,啊不,肖晨他很聽祖母的話,親手毀掉自己長大的地方,他心中 一定也很痛吧。
整個肖家都在大火中毀滅,那暴露狂她怎麼會還活著,我猛然想起這一點:「肖露她是人吧?為什麼她還活著?」
「祖母已經決定讓我在天罰來臨之際將肖家燒毀,不留下證據讓後人嗤笑,後來她又找了我一次,她說她捨不得讓肖家斷了血脈,以我的 能力一定能逃過天劫,希望我以命換命保住她的嫡孫和孫女。」貓哥平靜地說,好像他是在說和他無關的不痛不癢的事情。
我愣住,心中有一絲絲疼痛,和貓哥最親的祖母還是擋不住血緣的誘惑,在她心中,貓哥始終是抱養的,比不上她的嫡孫重要,對貓哥來 說她是親奶奶,對她來說貓哥卻不是親孫子。我撲上去抱緊貓哥,眼淚止不住地流著,我至少還有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三哥,他呢,他什麼都沒 有,我怎麼能忍心離開他,現在他的身邊只有我了啊!
「夫人,你就是那個我夢見的小女孩對不對?」貓哥的唇貼在我的耳邊問。
「是,我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你。」
「那很好,那就好。」貓哥抱住我,嘴角掛起淺淺的微笑。
我為肖晨哭,不是我上了歲數淚腺發達,莫名的,我心中了解了他在世上做了百年孤鬼的寂寞,我也在哭我們的未來,我的壽命有限,人 的命又是那樣脆弱,總會生老,隨時可能病死。極度的疲憊卻不能入睡,然後又日日夜夜,無盡的日日夜夜,永遠的深陷在人間,我哭的不是 自己短暫的壽命,而是肖辰永無止境的死亡。某一天,當我死去,他將獨自留在這個世界,再次成為孤魂野鬼。
這一晚,我沒再把肖晨從床上推下去,我和他在床上相擁而眠,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偎依在一起睡著,就像兩個擠在一起過冬的松鼠。 緊緊閉了一個多小時的眼睛,確定肖晨睡了,我才敢睜開眼,他睡得像七、八歲的小孩,手緊緊地抓著我的睡衣,生怕我跑了似的。
看著他的睡臉,我輕笑了一聲,又馬上捂住自己的嘴,還好沒把他吵醒。我注定是睡不著了,那些在我腦中像走馬燈一樣匆匆而過的片段 應該也是我的記憶吧,但它們亂七八糟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的記憶,總不會是我每一次輪回的記憶吧,那我也太慘了,每一世都死得太慘烈 了,而且,那些記憶的末尾無一例外都是魂飛魄散。魂飛了魄散了又怎麼會有輪回,我搞不懂。
我想親自去問祖奶奶是最好的方法,雖然高家的族譜上沒有我的名字,我還是覺得祖奶奶沒有完全把我當外人對待,她一直是高家的鎮守 者,高家的秘密都瞞不過她。
天剛亮,趁著貓哥還沒醒,我坐車回高家。到了高家卻看見高家的人都忙進忙出的,沒一個閒著的。
「七姑,你們這是忙什麼?離端午節不是還早嗎?」我叫著正匆忙走的七姑問。
「高幸啊,你回來的正好,去看祖奶奶最後一眼吧,她剛去了。」七姑說完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腦袋翁得一下,手變得冰涼,祖奶奶去了?那個雖然滿頭白發全身皮膚都是褶子卻依然健步如飛的祖奶奶竟然去了?我急忙跑去祖奶奶 的屋子,屋裡除了平時照顧祖奶奶的幾個姑姑伯母,還有周老爺,祖奶奶剛去不就,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通知。
我走到祖奶奶床前,看到那張枯朽的臉上禁閉著雙眼,安詳的神情就像在睡覺一樣,只是我知道,她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周老爺跪在祖奶奶床邊,四十多歲的年紀也哭成了淚人:「高大姨,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生出的畜生,他竟然瞄上了高家六親不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