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提親

  

  信王妃的瘋病好了。

  孟河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前些日子她幾乎每日都要去歡慶那看一眼,有時被信王給堵著不讓見,有時見到了,信王妃也不復那日與她玩笑的生動模樣,只木然而陌生地望她一眼。可是讓孟河傷心了許久。她見著歡慶日日不見好,自己也神色蔫蔫,每日大半時間都嘆著氣。

  連帶愁死了商黎。

  孟河不開心,二哥也不開心,他去到哪兒都見不到笑容,日子也是難過。後來被商衍打發出去,讓他帶著孟河去靈丘山莊附近那臨蕩山去玩了幾日,臨蕩山風景秀麗,清涼宜人,是夏日避暑的好去處。

  好說歹說拉著孟河去了,玩了幾日,也看著有了笑容,剛回了山莊便聽說了刺客的事。急匆匆跑去了商衍那裡,竟見到歡慶俏生生與商衍在院子裡說笑。

  「王妃姐姐!」孟河又驚又喜,忙不迭跑去,竄到歡慶身邊,「王妃姐姐你好了?你認得孟河嗎?」

  歡慶見到她,心頭對她也有些喜愛,看到她身後的商黎也是面帶驚喜走來,便忍不住調侃他二人,「你們是誰?隨隨便進了別人的院子,沒規矩。」

  孟河一愣,嘟起嘴,「王妃姐姐……我……」

  商黎也是一愣,見到一旁商衍淺笑著,便反應過來,輕輕揉了揉孟河的腦袋,「傻丫頭,二嫂與你逗趣呢。」

  孟河面上立刻又是一喜,搖著歡慶的手臂撒嬌道:「王妃姐姐老是逗我。」她笑著將歡慶從頭到尾看了遍,開心得眉角眼角都彎彎的,如同月牙兒,「王妃姐姐好了就好,可擔心死我了!」

  歡慶笑她:「你是擔心沒有人給你做媒罷?」

  「王妃姐姐!」孟河鬧了個大紅臉,偷偷看了眼臉色也有些紅的商黎,「你再取笑孟河,孟河便不找你玩了!」

  「罷了罷了。」歡慶嘆氣道,「嫁出去的女兒家,潑出去的水,你去找瑞王爺玩便是了。」

  孟河的臉越發紅了。

  歡慶見她快要說不出話來,也不再逗她,問道:「臨蕩山好玩麼?」

  「好玩!」孟河忙抬頭,眼神亮晶晶的,「那附近還有個大圍場呢!我聽說啊,再過些時日,皇上也要來了!」

  「哦?」歡慶回頭看了眼商衍,「皇上要來?」

  商衍點頭道,「這夏天要過完了,是秋獮的時候了。」

  歡慶這才意識到,他們來到這靈丘也有些時日了,她失了心智,不識人事,自然也不記得日子。總覺得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睡去,醒來,也不過是一夜光景,卻從夏入秋了。

  她迷離了眼神,望向天邊的紅霞。

  那年,也是秋獮的時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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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順十三年秋,燕國舉國震驚。

  百姓奉若神明般的上大將軍藺廣,欺君罔上,誆騙朝堂。為上大將軍者,國之棟樑,安邦重臣,竟辜負聖意,謊言鑿鑿,以女充男,竊取軍令。

  一時間,燕國朝堂吵成了兩半。

  以御史大夫祝闊為首一派認為,藺廣為燕國征戰一生,戰功赫赫,家中無兒可繼又常年鰥居,以女充男,情有可原。更何況,藺上大將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將功補過,可赦。

  以司馬曹光為首一派認為,藺廣欺君,且無悔改之意,又手握重兵,衝撞太子,與齊之戰亦是不曾盡心盡力,更有停戰歸降之意。欺君已是誅九族的大罪,而停戰歸降可是叛國賣民,萬死莫贖,當立斬不赦。

  每一日,燕帝劉熹上朝都要面對兩派大臣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可謂是頭疼不已。

  而這源頭之人,藺廣,卻是氣定神閒地坐在大牢裡,閉目養神。

  靈丘原本是燕帝花費大量民力而為自己打造的一座行宮,雖設有議政朝堂,卻並沒有牢獄。後來因著燕帝貪圖享樂,一年裡有多日都待在這靈丘,日夜笙歌。早朝在這裡上,各項事務也都搬到了這裡,是以為了方便皇帝處罰罪人,便特意設了牢獄。

  牢獄有內監與外監,外監輕刑,分有男監女監;內監重刑,不分男女。一般收押到了內監的人,多是秋後處斬抑或要凌遲處死的死囚。

  藺廣為官為將多年,賞罰分明又體恤士卒,積累了不少好名聲。即使他被收在了內監,也沒有人為難他,每日裡都有獄卒給他送飯送菜,偶爾還送些小酒,好吃好喝招待著。這牢房裡的安和平靜與朝堂的嘰嘰喳喳,可謂是兩個世界。

  他能這般氣定神閒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藺歡慶,逃逸了。

  那一日,藺廣將歡慶從太子劉成那裡帶出來,剛回了大營便激起了一眾將士的憤怒。最激憤的當屬李副將,若不是他以軍令命他不得妄動,怕是當時就要衝到行宮去了。而歡慶身為女兒身,這軍中……上上下下,連帶軍醫也都是男人,她一身鞭傷,竟是讓他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施救。

  他坐在床邊,看著歡慶一身傷痕,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這麼些年,他讓她女扮男裝在軍中,本不過希求她一世安穩,能有男兒之力護自身周全。卻不料她……太過聰慧,竟是不輸男兒,這些年隨他征戰,饒是他一直將她雪藏也抵不住她提出的一個個出奇制勝的戰術。

  軍中上下都看著他,他再要將她藏下去,是不行了。於是便成了滾雪球,越滾越大,她終於官拜燕國大將軍,更是成名「白袍」。

  這些年,她受過的傷,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原本軍中有一個女軍醫,是歡慶娘親家的一個遠方親戚,幫著瞞了真相,一直都是由她照料歡慶的傷病。可那女軍醫在半年前因家中父母去世,回老家去了。

  正是愁眉不展的時候,卻聽得將士來報,說是大將軍先前器重的謀士求見。

  器重的謀士?

  那人一進營帳,藺廣便看出他身份不凡。他識人用人多年,此人舉手投足間那從容貴氣的神態,說話做事亦是滴水不漏,如何能是一個簡單的謀士?若說是歡慶識人,手下謀士必然不凡,也可說,可此人身上彷彿從骨子裡透出的睥睨與霸氣就不是一般傑出的謀士所能有的了。

  「參見藺老將軍。」

  藺廣銳利的目光盯視了他一會。

  只見他坦然自若地微笑,對他的目光毫無懼意,「在下行水。」

  「老夫想聽你的真名。」藺廣撫了撫鬚,眼神有些冷。

  他依然是微笑,從容道:「商衍。」

  藺廣神情一凜,「齊國上將軍,便是你?」

  「正是。」商衍道,「但今日晚輩來此並不是以齊國上將軍的身份來的。」

  「哦?」藺廣冷哼,「那麼是謀士行水?」

  商衍搖頭,淡定道:「那是為了能進這帳內,說給別人聽的身份。」

  他說著往一邊的床上看了眼,歡慶靜靜躺在那裡,那沾滿血污的破爛甲冑還未換下,只臉上手上與小腿幾處大傷痕做了清洗。床邊一隻盛滿水的木盆,邊緣處搭著一塊已然呈紅褐色的方巾,木盆旁邊有幾瓶傷藥。

  他果然猜得沒錯,這軍中目前無人能給她治傷。

  不禁心頭懊惱起來,原本他是要跟著歡慶回來的,奈何齊軍營中有事,他眼看藺老將軍帶走了歡慶也總算是鬆了口氣,便將這裡放了一放,回了齊營。等他解決事情再趕來,已是有兩天了。

  他聽燕營將士說大將軍受了傷,軍醫前去治傷,卻只讓留了傷藥,被老將軍給趕了出來。那一身鞭傷,竟是也不讓上藥,將士們都有些驚奇。

  平日只道是,大將軍脾氣古怪,不愛與人親近。以往有孫姑在,將軍受了傷,每每都是孫姑給打理的,眾人還曾傳過一段,將軍是不是看上那孫姑了?可好幾年也沒見著將軍與孫姑兩情相悅,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半年前孫姑回了老家,將軍也不顯出傷心。

  這如今一身鞭傷卻不讓醫治,是不是因了孫姑不在?將軍果然還是掛念孫姑的罷?

  商衍聽著這些議論就腦殼疼。

  卻也心中擔心歡慶傷勢,想也不想就直接衝到營帳裡來找藺老將軍了。其實他並沒有甚麼打算,只想見歡慶。

  如今見了,她這模樣,揪著他心口一陣疼。

  藺廣細細打量著面前這彷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從他眼神裡看出一種他作為一個父親並不樂見的情緒。

  這小子對歡兒……

  「你既不是以齊國上將軍的身份來,也不是以謀士身份而來,那麼……是以齊國王爺的身份來了?」藺廣惡聲道,「單槍匹馬就敢入我燕營,你未免太小看老夫了罷。」

  「晚輩不敢。」商衍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坦然道:「晚輩今日是來向藺老將軍提親的。」

  「什麼?!」

  藺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想想看剛剛這小子看歡慶的眼神,和他這行水的身份,難道竟是歡慶與他早就……他一時怒上心頭,狠力拍桌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跟誰提親?提的甚麼親?老夫這一生就一個兒子,不懂你說的什麼!」

  商衍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又恭恭敬敬行了禮,道:「晚輩曾化名行水於燕營,承蒙將軍器重,在此營帳內與將軍朝夕相處……」

  「混賬!」藺廣實在聽不下去,氣得吹鬍子瞪眼,「一派胡言!你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