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既然出來跑龍套了,總得要把龍套跑完才是有始有終啊——之眉如黛。
信王帶著信王妃在泊火縣待了有一年多了,中途只差了個小廝回來王府中,將府中事務交給了商榮——他做王府總管有些年頭了。
眉如黛起先還滿懷信心地等,信王是被太后叫去隨行的,太后在靈丘祈福,要待些時日,王爺回不來也是應該的。
後來是秋獮,皇上也去了,王爺不回來,那更是應該了。
可秋獮過了便要到了入冬時候了,皇上和太后陸陸續續都回了齊都。
王爺還沒回來。
眉如黛靜靜看著窗外盛開的芍藥花,連芍藥都又開花了,他為什麼還在那泊火縣,他為什麼不回來?真的像是外頭人那樣說的——信王妃有了身孕,信王日日寸步不離,陪著信王妃,可真是一對佳人,一個佳話。
她想起了幾年前。
自她第一眼看到信王,就記住他了。
那是一種旁的人絕然無法比擬的神態與氣質。他明明是微笑著的,看著柔和而溫雅,卻有一雙漠然到讓人感到寒冷的眸子。那些膚淺的人們,看他總微笑著,就以為他是和氣的了,真是愚不可及。
她一向自傲,因此當她看到常人感受不到的他心裡的寒冷與漠然時,她便覺著自己定是與眾不同要走進信王心裡的那個人了。
與信王一比,那平津侯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自然對平津侯多看幾眼,她總是在等信王。信王是上將軍亦是王爺,平日裡是不大去煙花之地的,只有極其偶爾的時候,會同別的王爺一道坐在閣樓裡看看歌舞。看完便也走了,從來不像別的貴胄王公總要留下來,喊上樓裡的花魁,吃酒玩樂。
因此,她越發喜愛那信王了。
也更端起了架子,一般的王公貴胄喊她,她竟是不露面了。
這於她一個歌姬而言,是一招極險的棋,可事實證明,她是被上天眷顧的,她押對了。
那日,肅麟王的長子來了,擺著架子說非要她來唱歌。她卻不肯。一向將她視作搖錢樹,對她和和氣氣的吳媽媽都急得眼裡冒火了,她還是端坐在鏡子前——肅麟王的長子又如何,雖也是皇親國戚,可到底也不能跟信王比的。
然而她還是有些心虛。
肅麟王的長子一怒之下踹了她的門。
「哼,一個歌姬,倒是好大的脾氣!」
她望著那個氣勢洶洶,可神態與氣質卻與信王有著天差地別的人,心頭一陣酸澀。假若今天這一劫躲過了,她便能熬過去;可加入熬不過,便是紅顏薄命下黃泉。
想到這裡,她咬著牙閉上眼睛。
一旁見狀的吳媽媽急得在那氣勢洶洶的男人面前跪下了,「這位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們如黛還年輕,不懂事。您給擔待些,我馬上……馬上就讓她去服侍您,您別生氣,別生氣……」
她聽著吳媽媽顫抖的聲音,心中不齒,硬聲道:「恕小女子不能相陪。」
稍微緩和面色的男人聽了她的話更怒,一腳就踹翻了房裡的桌子,「好!好樣的!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爺』!」
她心頭一驚,只覺得大概今天就是她的死期了。她如何能夠委身這個人,她可是等著信王的女人。
大概是天意罷。
她只是在心中這樣想了想,信王便出現了。
他一臉溫和無害的笑容,還是帶著那雙漠然的眸子,在門口笑道:「本王倒奇怪是什麼事,值得這樣鬧騰。」
那肅麟王的長子見是他,氣焰立刻便低了,行禮道:「見過信王爺,信……信王您今日怎麼也來了……」
他對身側一個看起來年紀挺小的少年看了眼,「與五弟來看看歌舞。」
於是這肅麟王的長子又對那少年行了禮。
「她是個歌姬?」他看了她一眼,便只是這一眼就讓她紅了臉,低下頭,聽得他輕笑一聲,「這年頭賣豬肉的都知道自己賣的肉多少斤兩,唱曲跳舞的卻是不知道了。」
她聽著,心頭懵懵的。
那肅麟王長子哈哈一笑,「信王說得有理。」
「你倒是閒,在這裡與她置氣。」他眼神淡淡望向那肅麟王長子,「瞧著你這樣時間多,不如……」
沒等他說完,那肅麟王的長子便嚇得忙道:「王爺您高抬貴手,我這就走!這就走!」
信王嘻嘻笑著,也不再說話,看著他腳步匆匆地走開了。他還是那般淺淡的神情,倚在門邊,看著她。
這一看,讓她將他方才說過的話通通都忘了。只覺得自己大概是世上最幸運的女人了。
「真有那氣性,捨得上青樓做歌姬。」他說完便走了。
她那時愣愣看著他的背影,更將他刻印在了心裡。剛剛那句話是在提點她罷?她明明是那般驕傲有氣性的人,如何能夠委身在這青樓裡做歌姬,給那樣多的人看,給那樣多的人欺負和議論……她不該只到這程度的!
於是便有了那個雨夜,她冒著雨到了信王府門口,全身濕透跪在信王面前,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她簡直也要醉了。
那一日,信王收了她,卻並沒有要她。
把她安置在一處,就走了。
她心中覺得信王其實還是有著溫柔的,不僅僅是臉上的笑容,他心中也是有那麼些溫柔的。看她全身濕透了,他才沒有讓她服侍的罷?
從此她便將信王救她的那段往事放在了心底,一直安安心心待在信王府,就算是個普通的侍妾而已,她也接受了。歷史上多得是從宮女做皇后,從小妾做正妻的人。只要進府的不是王妃,她眉如黛便能一直蟄伏到成功的那天。
直到那個女人來了。
她是個瘋子罷?真真實實的瘋子!
她眉如黛每日每夜都在等著王爺出征歸來,卻不料他竟帶回來個瘋子。她原是傷心的,而這傷心在聽到那瘋女人是王爺的救命恩人時候便沒有了——信王果然是這樣重情義的男人,他與別的人是不同的。
可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之後,她便有了許多不安。
信王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許許多多的細節……女人最關心細節了,而這些細節從來不會撒謊。她想要將信王扳回來,卻從來不得力。甚至她都想說服自己以為,信王是不是不能人事了,才會故意裝出與那瘋子深情深愛的模樣,來作掩飾。
是的罷。
一定是這樣的。
可信王妃懷孕了。
眉如黛恍然又想起那天亭子裡,他說:「王妃也不怎麼喜愛那些管弦絲竹的玩意兒,沒事就待在你那芍藥居,別出來了。」
她在這芍藥居里真的沒有出來,她像是先前等他出征歸來那樣,安安靜靜地在芍藥居里等著他從泊火縣回來。
終於,他回來了。
與那個人們傳說的他愛重的「瘋女人」一起,還有……他們的孩子。
眉如黛不知道如何描述那一天,她眼見他神色小心地率先出了馬車,不許別的什麼人碰那馬車簾子,伸出手將那個「瘋女人」牽出來,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握著他,嘴邊掛著淺淺的笑。
如果沒有記錯,一年多以前她走的時候,這女人還沒有現在這樣好看。
簡簡單單一身淺藍的襦裙,眉眼間帶著溫柔,她竟是看也不看信王,從那馬車上下來便淺笑望著懷裡的孩子。從她站著的地方看過去,並看不見那孩子的樣貌,可只消看看眼前這兩人,便知道那孩子無論長得如何模樣,都會有不凡的人生。
「別再看孩子了。」他似是不滿,微皺起眉,「這孩子你便是這樣寶貝。」
信王妃聽了,轉頭瞪他一眼,「我寶貝,你不寶貝?」
「你這麼寶貝他,可不行。」信王正色道:「既然是回府了。如荷,你給小世子安排個房間出來,就在牡丹園裡頭,挨著附近些。」
「不行!」信王妃斷然拒絕道:「我兒得和我睡。」
信王聽得瞪了眼睛,「都好幾個月了,還一道睡,他既是男子漢,便得有男子漢的模樣,哪有和娘親一道睡的理兒。」
眉如黛,張側妃與宋側妃默然聽著,在二人走過身邊的時候一起低下頭,「妾恭迎王爺回府。」
這兩人卻彷彿並沒有看到她們,依然自顧自說著話。
「他這樣小就要一個人睡,不行。」
「我說了算。」
「我瞧著我們孩兒這樣可愛,不如再生個女兒罷?小孩子一個人可孤單了。」
「不行……」
「為何不行?你不歡喜女兒?」
「我瞧著你生他時候疼成那樣了,你怎是不記得了麼?要再生一個,還得遭那一次罪,不要了,一個就夠了。」
「……」
那兩個人漸漸走遠了,眉如黛抬起頭望著那個男人走開的方向,她想起那年這個男人倚在門邊說的那句話,賣豬肉的都知道幾斤幾兩,她一個唱曲跳舞的卻是不知……枯守了一年多早已乾涸的心,漫起疼痛來。
乾裂著撕扯著疼。
那個人……從來都是看輕她的罷。
她念及此輕輕一笑,目光死寂,跌跌撞撞回了芍藥居。
這一趟龍套跑得……真是心累。
【後來】
後來,信王與信王妃成了齊國的佳話。
人們說他們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誰也沒說起那信王府裡大概好像還是有側妃與侍妾的罷?不論是外頭的百姓還是信王府中的人都知道,信王爺日日都與王妃在一道,育有一兒一女,天天享著天倫之樂。
據說那小王爺可鬼靈精了,像極了信王妃。
據說那小郡主可溫和靈動了,像極了信王。
信王與信王妃也是很會享受的人,每年夏日他們都要去泊火縣住上一段,直到入秋直到近冬才悠悠回來。據說泊火縣有愈百疾的溫泉熱湯,據說那裡還是信王妃曾經的家鄉呢。
皇上見信王早已無心朝事,又老愛與他告假帶信王妃出遊,也順便就十分體諒地免了他那些政務,一年一年的,信王后來連朝也不上了。
皇上封他作「逍遙王」,隨了他去。
再後來,齊國好似是掀起了一股女子也要習武的風氣,有許多貴胄人家的女兒都將習武當做每日功課了,好比女紅似的。她們本也沒有這樣的心思,可聽聞皇帝連著兩屆選秀都偏愛會武的女子,想要入宮得榮華富貴的女子,便起了心思。
有人說,這都是信王妃起的頭。
那年秋獮,她與信王一道圍獵猛獸,簡直如天神一般英姿凜凜了。
也有人說,這是先帝起的頭,從前先帝不也收過一個愛好騎射的女子入宮為妃麼?
誰知道呢。
唯有皇帝書房裡那一幅騎射圖訴說著那些漫漫的往事。
那英姿颯爽的一男一女騎在馬上,飄逸飛揚而凜凜雄風的模樣,光看著這畫中風采就動人心弦。
據說那是皇帝某日去信王府見到了這幅騎射圖,硬是跟信王討要來的。討要來之後便掛在書房的牆上,總愛在批閱奏摺的間隙去看幾眼。
據說皇帝很喜歡那幅畫,往後納的好幾個妃子彷彿都跟畫中女子有那麼幾分相似。
然而不管怎麼樣的據說,都不過是風中言語,幾綹風帶來的故事又由幾綹風帶了回去,如同拂袖,除了那飄蕩心尖的發絲攢動,並沒有別的甚麼能說明它來過。
我想許多旁外的故事,這樣才是最好的,它們不需要有如何的結局,落在風中,由來由去便是最好了。
《將軍令/蠶繭》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