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無悔

隔壁人聲漸消,屋裡,小鵪鶉發出咕咕的叫聲,低沉而有些呢喃。

阿黛伴著叫聲沉沉入夢。

夢裡,小鵪鶉銜來一支梅花,分明就是城隍廟裡,插在引魂燈上的那支。

小鵪鶉銜著梅花落在院中的梅樹上,瞬間,那梅樹花開花落,轉瞬之間,幾度春秋,而此時,阿黛發現自己已站在京城的街頭……

阿黛猛的驚醒,只覺屋裡有些悶熱,便披衣起床,開了門,一陣清風卷入,周身涼爽,信步走到院中,隨後便驚呆了,院中的滿樹梅花綻放,在這夏夜裡顯得十分的玄幻。

「暈,我這是做夢呢。」身後,傳來王靛嘀咕的聲音。

阿黛回過頭,果然是看到二姐瞪大的嘴巴看著滿樹的梅花。

「二姐,你夢游了,回去睡覺。」阿黛抿著唇道。

「哦,原來是夢游啊。」王靛是半夜起來方便,本就睡迷糊著,這會兒又見這奇景,還真當是自己夢游了,便又轉身回屋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阿黛一陣樂呵。

再回頭看梅樹,依然是滿樹綠葉,便是阿黛也懷疑之前的景象直是在做夢一般。

回到屋裡,阿黛卻一時了無睡意了,不免又想起了那位京中聶大人的事情,事情雖然會水到渠成,但她不防再送一程。

於是她又披衣起床,點著了油燈,磨了墨,攤開紙。

提起筆,抬頭寫下《聶小倩》三字,終覺有些不妥,於是便改為《蘭若寺》。

隨後阿黛便把聶小倩的故事一一道來。

孤女魂魄無依,受惡鬼欺凌,得遇剛阿書生,終逃得羅網,於是傾心相隨。

整篇故事裡面。阿黛未提及寧采臣和聶小倩之名,但緊扣蘭若寺,又將聶小倩墳頭的情形描述清楚,想來那聶大人聽了。自然會想到聶小倩身上。

等得阿黛放下筆,外間天已漸白,家裡的公雞已叫了兩遍了。

「三丫頭,你今天倒起早。」王靛醒來,看到阿黛坐在桌前梳頭,油燈剛滅,還有淡淡的煙在繚繞。王靛說著還撲到窗前,看著院中的梅樹,綠葉成蔭。

「果然是夢,梅花哪裡開花了。」王靛嘀咕著。然後轉頭看向阿黛,見到桌邊那一疊子頗厚的紙張,便好奇道:「寫什麼?」

書中,聶小倩的故事並不復雜,若是用鋼筆寫也不過兩三頁的事情。只是這用毛筆寫,便成了頗厚的一疊子了。

王靛拿起一看,她本就喜歡才子佳人的故事,而聶小倩的故事,雖然換成了鬼,但其實也是舊瓶新裝,還是才子佳人。佳人落難,才子相救,佳人以身相許的老橋段子,只不過把佳人變成了鬼,那落入眼中,自有了神奇之處。

王靛看的手不釋卷。隨後就坐在那裡,臉也不洗,頭發也不梳的,直到把這個小故事看完才罷手。

「你們兩個丫頭,這都日上三桿了。怎麼還躲屋裡。」院外,劉氏沒好氣的道。

最近公主鬧事,再加上京中來人要查學子上書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的都是鬧心事,劉氏的急脾氣便也發了,平日裡又沒個好臉色起來。

王靛這廝眼色最快,早一步一溜跑的出去,阿黛依然慢條斯理的,不過,現在,就算被劉氏說上幾句,她也淡定非常,早已不在乎了。

昨夜半夜的雨,今晨卻是好天,隔壁的聶小倩搬了梯子將家裡的一些干菜曬在屋頂上。

「聶姐姐,跟你說個好聽故事聽不聽?」王靛邊洗漱邊沖著聶小倩道,本著自然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好啊。」聶小倩一貫隨和,平日雖不多說話,但鄰裡多是喜歡,當然也有那碎嘴的,在背後竄掇著說聶小倩來歷不明什麼的。

但寧家人自己不在乎,便是別人再說什麼自也毫不相干了。

於是王靛便把剛看的故事跟聶小倩說了起來,說的是神彩飛揚。

不過聽的人卻是異色連連。

這故事是要用來做說書的段子的,阿黛本就打算一會兒找聶小倩看看的,此時,二姐先一步說了倒真合心意,於是便也問道:「聶姐姐,你說這故事用來說書可好?說起來這故事還得益於寧大哥,他於我大哥吃酒時就說起過若蘭寺的神奇。」

阿黛說著,便盯著聶小倩的臉,但凡聶小倩若有一絲不願意,那她也就不在多事了。

「甚好。」聶小倩點點頭。她於寧采臣這一段本也是相當傳奇,若是能像義妖傳那樣流傳下來也是美談。

更何況,阿黛這故上並未注明寧采臣和她的名字,於她的生活並無影響,如此,何樂而不為。

「嗯,我一會兒就讓我大哥交給盲翁。」阿黛笑瞇瞇的點頭。

於是接下來幾天蘭若寺的故事便又在錢塘茶館裡流行了起來。

而一些不方便出來的閨閣小姐也讓家裡的丫頭出來聽,聽完了回去講。

阮府。

剛吃過晚飯,天氣悶熱,阮秀坐在閨房裡,半開著窗,涼風習習。

桑紅一邊為阮秀打扇子,一邊說著蘭若寺的故事。

不過,阮秀的心思顯然不在故事上,她此時手裡拿著一封信,信是由二伯帶來的,是二伯家的三堂姐寄給她的。

這時,阮夫人推門而入,桑紅放下了扇子便退了出屋。

「怎麼了?我看你吃飯的時候悶悶不樂的,可是你三姐在信裡又說什麼怪話了?」阮夫人看著女兒手裡的信問道。

「她還能有什麼好話呀。」阮秀沒好氣的道,前世,這個三堂姐就處處踩在她的頭上,而今世,重生後,她先是幫著提醒姑姑趙拓之事,使得姑姑逃脫了一場劫難,也使得阮家逃脫了一場劫難,現在家裡的老夫人還有恭王妃都甚是看重她。

已經幾次催她回京裡,只是因著安修之的事情。她終是有些放不下。

如此,卻惹的三堂姐忌恨在心。

也不曉得她跟安修之的傳聞三堂姐是如何知曉的,這會兒居然巴巴定信來嘲笑了她一翻。

本來,她還在想著。等到安修之高中狀元,到時再看看三堂姐的臉色是何等精彩,可沒成想,又出現了學子上書一事。

趙拓之死,在朝中就十分的敏感,而錢塘學子一上書,立刻的朝中便風起雲湧起來。

當然了,這些風起雲湧於她一個小女子來說沒甚麼關系,但是作為上書首當其沖的安修之,王繼善還有教諭沈槐三人。卻總是逃脫不了干系的。

「娘,二伯可說了朝廷要怎麼處置安修這他們?」阮秀拉著阮夫人坐下,有些急切的問道。

「好象是要罷了他們今年的鄉試資格,讓他們閉門讀書,三年後才准參加。不過王繼善和安修之兩個為首的怕是不會這麼輕,搞不好要革了功名。」阮夫人道。

「革了功名?」阮秀猛的驚跳了起來。

「是的,你二伯是這麼說,不過,倒是有一個方法能讓安修之避過災禍。」阮夫人道。

「什麼方法?」阮秀趕緊問。

「讓安修之出來舉證,說他的行為是受人脅迫,到時他自然就無罪了。」阮夫人有些不是滋味的道。二伯從京裡一來。就把夫君訓了個狗血淋頭,這不算還讓她出面,讓秀兒去勸安修之舉證別人,這都什麼事兒?只是二伯本就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大的還還止一級,又抬出家裡的老夫人。他一家終是阮家人,卻是拒絕不得。

更何況安修之是自家夫君的學生,自家夫君也有教導之責,所以,這個法子也是不得不為啊。

「這法子怕是不成。」阮秀搖搖頭。前世跟安修之相處了八年多,對於安修之的品性還是有些了解的。

「不成就算,咱們就回京去,總有口飯吃。」阮夫人道,他二伯一來咄咄逼人的,她心裡也是有些不憤的,倒不想逼著女兒去做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對女兒家的名聲畢竟是不好的。

「娘,我不甘心就這麼回京,或許,不管成不成總要試一試。」阮秀卻是擰著眉,前日,她無意中從巧姐兒嘴裡知道一個消息,那安修之居然對王靛許下,王靛一日不定親,他便一日不說親的誓言,說實話,若不是前世她隱忍慣了,她當場就差點爆發了。

這一世,她貴為阮府的千金,沒想到在安修之眼裡仍然比不上王靛。

既然這樣,那就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若是安修之一意孤行,那這一世,安修之的前程怕也就止步於此了。

…………

西湖河堤。

安修之被巧姐扯著到了曲院小亭,此時正是夏天,小亭外荷葉田田。

進得小亭,巧姐就避到遠處,亭中,一女子窈窕而立。

「安大哥。」女子回過身,正是阮秀。

「阮姑娘,你找我何事?」安修之拱手,卻也立在亭外。

「安大哥,我二伯從京裡來了,帶來了朝中對學子上書的處理結果,所有學子今年鄉試不得參加,但安大哥和王訓導,很可能會被革除功名。」阮秀道。

安修之心中一沉,隨後卻依然拱手:「上書之時便有心裡准備,多謝阮姑娘告之。」

「其實,說是這麼說,但只要結果未公布一日,都是可以改變的。」阮秀又道,遠眺群山 。

「如何改變?」安修之問。

「只消安大哥承認上書是受人影響,便可避過此災,之後便是青雲之路。」阮秀盯著安修之道。

「阮姑娘,我敬你是先生之女,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到,上書擊鼓是我自己的決定,於他人無關。」安修之說著,二話不說,甩袖就走。

「安大哥,你就真的從未想過跟我在一起嗎?」阮秀終是忍不住問。

「緣份天注意,多謝阮姑娘看重,只我無福了。」安修這說著,人已走遠。

「安大哥不要後悔。」阮秀咬著牙道。

「無怨無悔。」這是最後的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