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藥堂回家,已是夕陽西下。
回到家裡,老爹還沒有回來,這段時間因著縣學的事情,老爹忙的腳不粘地,好在有著書院訓導的經驗,再加上縣學裡各種人事還算是單純,所以,老爹忙歸忙,但一切都還挺順利。
此時,娘親跟大嫂就依著廊柱在聊天,說的是兩件事情,一件是隔壁的寧采臣和聶小倩終於要成親了,而另外一件,自然就是安巧姐莫名的被退親的事情。
王家跟安家就隔條街,再加上王家跟安家以前的那點恩怨,這事情自然很快傳到了王家的人耳裡。
二姐則神情有些怔怔,坐在一邊的井台上,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阿黛,聽說你安嬸子氣病了?是你看的病?怎麼樣?重不重?」見得阿黛回來,劉氏便問道。
問話裡,頗有些感觸。
當初安王兩家風波初起,王靛飽受流言之苦,劉氏是恨不得安家倒大霉才好。
可未曾想到,安大郎本來一片前程無限,幾轉波折,如今卻又變成了前途暗淡,安方氏之前誇耀的阮安兩家婚事成了一個大笑話,最後安方氏還被自家人來了這麼一刀,劉氏倒也並沒有預期中的痛快,只是有些世態炎涼的感觸。
說到底是阮家不是東西,總歸大家族利益為重,重情的又有幾家?安方氏實是太過妄想了。
而聽得劉氏的問話,王靛也回過神來,看著阿黛。
「這是心病,重不重不好說,端看她想不想得透,想透了,過了這個坎,興許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若是想不透。那她這病就難好了。」阿黛想了一想道。
其實安嬸子這病並不是才開始的,幾個月前就有了,當時巧姐還去藥堂抓過藥。
今日只不過是方家來退親,安方氏氣著了。這病又發了,若是安嬸子的心再想不透,一味的糾結,這病就會反反復復成為固疾,到那時就挺麻煩的了。
聽完阿黛的話,一邊王靛又有些出神了。
晚間,王繼善和王成回來,吃飯的時候,便又說起了安嬸子生病的事情。
「那你這幾天多往安家跑跑,仔細你安嬸子的病。」王繼善叮囑的阿黛道。雖說兩家兒女親的事情惹出了一些不痛快。但安大海跟他當年的情義卻是不能忘的,這等時候,自沒有看笑話的道理,相反的等幫就幫一下。
「爹,我老去不好。」阿黛抬眼道。老爹著眼於大事,卻於一些婦人家的心思一竅不通。
「怎麼講?」王爹問。
「今天我幫安嬸子看病時,安嬸子從始至終都是閉著眼的,外面也有許多傳言,拿當初二姐和安大哥的事情說事,如此,安嬸子見到我。那豈不是更鬧心?那對身體反而不好,安嬸子的病主要是靜養。」阿黛解釋,今天安嬸子一開始是閉氣,只是醒了後卻一直閉著眼,顯然就是不想看到自己。
「可不是,以修之他娘那脾氣的。阿黛這時候去是去,說不得她心裡還會以為我們看笑話呢。」一邊劉氏也接嘴道,感觸歸感觸,安王兩家既已不相往來,那就沒必要上趕子去關心。有時候關心也要看人家接不接受,更何況,安王兩家的矛盾在這裡擺著,劉氏自也不想自家巴巴的貼上安家,徒讓人看輕了去。
「那我回頭跟大哥說說,讓他派個學徒多照應一下安家。」王繼善想了想也點點頭,他也曉得這時候,安氏最不想見到的怕就是王家人。
只能說是世事變換。
晚間,睡在床上,阿黛聽得邊上二姐翻來覆去的老也睡不著,顯然二姐有著心事。
清風,明白,夏蟬,松濤,氣機飛揚,屋內便一陣輕風悠悠。
阿黛漸入夢中,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卻聽得隔壁床輕微的響動,微睜開眼睛,便看到王靛披衣起床。
隨後出得門,進了廚房。
阿黛初時以為房裡的水喝完了,二姐去廚房喝水,可等得好一會兒,也沒見二姐回來,便也披衣起床,看著桌上的茶壺,用手墊了墊,卻還有半壺水呢,那顯然的,二姐不是去喝水。
那二姐干嘛呢?
阿黛便也悄悄的出得門,然後進了廚房。
一只小碳爐,爐上坐著一只沙鍋,一股香味正從沙鍋裡溢出來。
這味道阿黛熟悉極了,是胡婆婆當年留下的方子,用來調理身體的,阿黛也沒少吃,效果相當不錯,原來豆芽菜似的身體,如今也有些娉婷了。
此時,王靛就蹲在小火爐前,拿著芭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火,兩眼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二姐?」阿黛試探的叫了一聲。卻把王靛嚇了一跳,手上的扇子差點掉地上,回過神來看著阿黛,有些沒什麼勁的問道:「這大半晚的,你不睡覺,出來干什麼?」
「我還想問二姐你呢?」阿黛也在王靛的身邊蹲下,手指了指沙鍋:「二姐怎麼這大半晚的起來煲湯?」
「你說這湯對安嬸子的身體有沒有好處?」王靛倒是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的問。
「自然是有好處,婆婆說過了,這是宮裡調養身體的方子,對於體虛什麼的最有好處,也是適合安嬸子的。」阿黛回道。隨後問:「你這是給安嬸子煲的?」
王靛沒有再說話。
「安嬸子不會吃的。」阿黛道。
「我跟巧姐說好了,天亮前讓巧姐在後門等著我,只要巧姐不說是我弄的就成。」王靛心中有數的道。
「二姐你是不是還想著安大哥?」阿黛看著王靛問。
從二姐的夢裡,阿黛看到過二姐的前世,前世二姐委屈了八年,最後被安修之感動,才開始孝敬安嬸子,為著這個,二姐放下身段也是受了許多的委屈的。其中有一件事就是每天半夜起來為安嬸子煲湯,沒想到今生的事情完全不一樣了,機緣巧合的,這件小事居然還是發生了。
「想是有些想的,你不許笑我,以前覺得安大哥沒有一點好處,可現在又常常想起小時候跟安大哥在一起的一幕,不過,我煲湯並不是為了跟安大哥在一起,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你知道的,二姐我一向一根筋,以前小時候,我覺得安嬸子瞧不起我,我就討厭她,可其實安嬸子雖然有時有些瞧不起人,但大多數時候她待我還不錯,更何況安大叔對我有救命之恩,以前我是一葉障目。而自從退了親後,我其實想了很多,婚事我其實已經看開了,但投桃報李,安大叔對我有恩,安大哥待我有義,我不能視而不見。三妹,我常常想,安家這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嗎?」
王靛說著,卻並不等阿黛回答,繼續道:「不是的,雖然別的人都說安阮兩家親事是安大嬸癡心妄想,但我心裡曉得,阮秀是真的有要嫁安大哥的意思,有時夢裡,我還看到他們成親了。雖然這些事情也許別人不信,但我心裡就是曉得,只要安大哥回應阮秀,這門婚事必成,可至始至終,安大哥都沒有回應,甚至那個誓言,巧姐昨天跟我說,是她無意中說破的,其實不是,在她說破之前,阮家就知道,因為這誓言,安大哥在阮先生面前直言過,甚至在最後,阮秀還給過安大哥機會的,可安大哥拒絕了,情且不說,安大哥於我有義,至少他心裡還遵守著幼時之約,而我只是誠心給安嬸子煲碗湯,又何須顧慮其它,想做就做。」
王靛說話這番話,兩眼亮晶晶的。
阿黛彎起了嘴角。之前,阿黛就是怕二姐只是為了想跟安大哥在一起,故意委曲求全,那樣就完全沒必要了,而今聽得二姐這一席話,曉得二姐只是真心想這麼做,想做就做,二姐自也有她的豪氣。
此時,沙鍋裡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香味更濃郁了。
「阿,腿麻了。」阿黛伸個懶腰站了起來,其實她渾身氣機充盈,是沒有腿麻之說的。
倒是王靛,是真的腿麻了,這會兒兩手扶著膝蓋站了起來,齜牙咧嘴的。
院外,蟬鳴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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