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郎,快起來。」
克郎被人用力搖著身體,立刻醒了過來,立刻看到母親加奈子一臉鐵青的樣子。
克郎皺著眉頭,眨了眨眼睛。
「幹嘛啦?」他一邊問,一邊拿起放在枕邊的手錶。才七點多而已。
「出事了,你爸爸在市場昏倒了。」
「甚麼?」他立刻坐了起來,一下子清醒了,「甚麼時候?」
「剛才,市場的人打電話來,現在已經送去醫院了。」
克郎立刻跳下床,伸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牛仔褲。
換好衣服後,他和加奈子、榮美子一起走出家門,在鐵捲門上貼了「今天臨時休息」的佈告。
攔了計程車後,立刻趕到醫院。在魚市場當主管的中年男子在醫院等他們,他似乎認識加奈子。
「他在搬貨時,突然覺得不舒服,所以立刻叫了救護車……」男子向他們說明情況。
「是嗎?給你們添麻煩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你趕快回市場去忙吧。」加奈子向他道謝。
急救結束後,主治醫生要向家屬說明情況。克郎和榮美子也一起聽醫生的報告。
「總之,就是過勞對心臟造成了負擔,最近有甚麼事讓他太疲勞嗎?」一頭白髮,看起來風度翩翩的醫生用平靜的語氣問。
加奈子告訴他,家中剛辦完喪事,醫生瞭然於心地點點頭。
「除了肉體疲勞以外,也許在精神上也持續緊張。他的心臟目前並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還是要多小心,建議他可以定期來做檢查。」
「我會叫他這麼做的。」加奈子回答。
醫生說可以探病,他們立刻去了病房。健夫躺在急診病房的床上,看到克郎他們,露出尷尬的表情。
「一家人全都跑來這裏,未免也太誇張了,我又沒甚麼大礙。」雖然他在逞強,但說話的聲音沒甚麼精神。
「還是不應該這麼早就開店,多休息兩、三天比較好。」
聽到加奈子這麼說,健夫面有難色地搖搖頭。
「這怎麼行呢?我沒問題。如果我們不開門營業,客人會很不方便,有人期待買我們店裏的魚。」
「但如果累壞了身體,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的身體沒有大礙。」
「爸,你不要太勉強了,」克郎說,「如果你非要開店,我可以幫忙啊。」
其他三個人全都看著克郎的臉,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驚訝之色。
短暫的沉默後,健夫不以為然地說:「你在說甚麼啊?你連魚都不會殺,能做甚麼?」
「那可不見得,你忘了嗎?讀高中之前,我每年夏天都在店裏幫忙。」
「那只是玩票性質。」
「但是──」克郎沒有說下去。因為健夫從毛毯下伸出手,制止兒子繼續說下去。
「你的音樂怎麼辦?」
「我在想,是不是該放棄……」
「你說甚麼?」健夫的嘴都歪了,「你要逃避嗎?」
「不是,只是覺得我繼承鮮魚店比較好。」
健夫咂了一下嘴。
「三年前,你說得那麼斬釘截鐵,結果就是這樣嗎?老實說,我無意讓你繼承鮮魚店。」
克郎驚訝地看著父親的臉,「老公。」加奈子也擔心地叫著他。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繼承鮮魚店,當然就另當別論,但你現在不是這樣。以你目前的心情,即使繼承了鮮魚店,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幾年之後,你又會想,早知道就應該走音樂那條路。」
「不可能。」
「當然可能,我很清楚。到時候你就會找很多藉口,說是因為爸爸病倒了,在無可奈何之下繼承了這家店,為這個家犧牲了自己的夢想,全都怪罪別人,自己不負任何責任。」
「老公,你話說得太重了。」
「妳閉嘴。怎麼樣?沒話可說了吧?如果你有意見就說啊。」
克郎抿著嘴,瞪著健夫,「為家庭著想錯了嗎?」
健夫用鼻子「哼」了一聲:
「等你有成就之後,才有資格說這種話。你走音樂這條路,有甚麼成就嗎?還沒有吧?既然你當初無視父母的勸阻,想要投入一件事,就應該留下一點成就。如果做不到,以為自己經營鮮魚店應該沒問題,簡直太瞧不起人了。」
健夫一口氣說完後,露出痛苦的表情按著胸口。「老公。」加奈子叫著他,「你還好嗎?榮美子,快去叫醫生。」
「不用擔心,沒甚麼大礙。喂,克郎,你給我聽好了,」健夫躺在病床上,露出嚴肅的眼神,「我和『魚松』都不至於脆弱到需要你來幫忙,所以,你不必想太多,再搏命努力一次,再去東京打一仗。即使到時候打了敗仗也無所謂,一定要留下自己的足跡。在做到這一點之前別回來,聽到了嗎?」
克郎無言以對,只能保持沉默,「聽到了沒有?」健夫用強烈的語氣確認。
「聽到了。」克郎小聲地回答。
「一言為定喔,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約定。」
克郎聽了父親的話,深深地點頭。
從醫院回到家後,克郎立刻開始收拾行李。除了帶回來的物品以外,還整理了留在家裏的東西。這些年從未整理過,所以順便大掃除一下。
「書桌和床丟掉吧,如果書架用不到,也丟掉好了。」在休息兼吃午餐時,克郎對加奈子說,「那個房間我用不到了。」
「那可以給我用嗎?」榮美子立刻問。
「喔,好啊。」
「太好了。」榮美子輕輕拍著手。
「克郎,爸爸雖然說了那些話,但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聽到母親這番話,克郎苦笑著對她說:
「妳不是也聽到了嗎?他說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約定。」
「但是……」加奈子說到這裏,沒有繼續說下去。
克郎到傍晚時才收拾好房間。加奈子去醫院把健夫接了回來,健夫看起來比早上氣色好多了。
晚餐吃了壽喜燒。加奈子買了上等牛肉。榮美子像小孩子般興奮不已,因為醫生囑咐健夫兩、三天內不能抽菸、喝酒,所以他不能喝啤酒,為此歎著氣。對克郎來說,這是葬禮之後,一家人第一次共享天倫之樂的晚餐。
吃完晚餐後,克郎立刻準備出門。他要回東京。雖然加奈子叫他明天再走,但健夫勸阻了她,說讓兒子自己決定。
「那我走了。」克郎雙手提著行李,去向雙親和榮美子道別。
「好好加油。」加奈子說。健夫沒有吭氣。
走出家門後,克郎沒有直接走去車站,而是去了一個地方。他打算最後再去一次浪矢雜貨店。因為牛奶箱裏也許有昨天那封信的答覆信。
走去一看,發現果然有回信。克郎放進口袋後,再度打量著已經變成廢棄屋的雜貨店。積滿灰塵的看板似乎在向克郎訴說甚麼。
走去車站,搭上列車後,他才看了那封回信。
致鮮魚店的音樂人:
看了你第三封信。
雖然無法透露詳情,但恕我無法和你當面談,而且,還是不見面比較好。見了面之後,你恐怕會很失望,對自己找這種人諮商感到厭惡。所以,這件事就別提了。
是嗎?你終於決定要放棄成為音樂人了嗎?
但我猜想這只是你目前的想法,你還是會努力成為音樂人,也許在看這封信時,你已經改變了心意。
不好意思,我也無法判斷這樣的決定到底是好是壞。
但是,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在音樂這條路上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
有人會因為你的樂曲得到救贖,你創作的音樂一定會流傳下來。
至於你問我為甚麼可以如此斷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之,千萬不要懷疑這件事。
請你務必要相信這件事到最後,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相信這件事。
這是我唯一能夠對你說的話。
浪矢雜貨店
看完之後,克郎忍不住偏著頭。
這封回信是怎麼回事?完全看不到之前的無禮字眼。
最不可思議的是,答覆者竟然知道克郎會再度下決心走音樂這條路,也許因為他可以看透人心,所以才能夠成為「為人消煩解憂的浪矢雜貨店」。
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相信這件事。
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難道我的夢想可以實現嗎?回信者憑甚麼如此斷言?
克郎把信放回信封,收進了行李袋。總之,這封信帶給他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