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晴美掌握了這個消息。她用新買的智慧型手機搜尋各種關鍵字時,偶然發現了「浪矢雜貨店只限一晚復活」的文章。
浪矢雜貨店──對晴美來說,是難以忘記,不,應該說是不可以忘記的名字。她立刻詳細調查,找到了正式公佈這個消息的網站。該網站寫著,今年九月十三日是浪矢雜貨店老闆去世三十三週年,請以前曾經諮商的人寫信告知,老闆提供的回答是否對之後的人生有所幫助,只要在十三日的零點到天亮之前,把信投入雜貨店鐵捲門上的郵件投遞口就好。
晴美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會看到那家店名。只復活一晚是怎麼回事?那個網站的站主自稱是老闆的後代,只說是三十三週年的悼念活動,並沒有說明詳細的情況。
她忍不住懷疑是否有人惡作劇,但如果是惡作劇,難以瞭解其中的意圖。發佈這種假消息欺騙他人有甚麼好處?況且,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則消息。
最引起晴美注意的是九月十三日是老闆忌日這一點。因為她和浪矢雜貨店之間的書信往來剛好到三十二年前的九月十三日為止。
這不是惡作劇,而是真的要舉辦這場活動。晴美深信這一點後,開始坐立難安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寫信,當然是感謝信。
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須確認一件事,浪矢雜貨店到底還在不在?是否已經拆除?她每年會回田村家幾次,但沒有特地走去浪矢雜貨店看看。
她剛好要去丸光園討論孤兒院讓渡的事。她打算在回程時去浪矢雜貨店看看。
前來討論的還是副院長苅谷。
「關於這件事,皆月夫婦已經全權交由我來處理,因為他們之前就完全沒有參與孤兒院的營運。」苅谷說話時,兩道淡淡的眉毛不停地抖動。
「那就請你確實向他們報告孤兒院的財務狀況,我相信他們瞭解之後,就會改變主意。」
「不需要妳的提醒,我已經向他們如實報告了,所以他們才會全權交給我處理。」
「那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不行,因為妳是外人。」
「苅谷先生,請你冷靜思考一下,照這樣下去,這家孤兒院很快就會倒閉。」
「這種事不需要妳操心,我們會設法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問題,請回吧。」苅谷對著晴美低下全都往後梳的油頭。
晴美決定今天先離開。她當然不可能輕言放棄,決定要用各種方式說服皆月夫婦。
當她走去停車場時,發現車上有好幾團泥巴。晴美巡視四周,看到有幾個小孩從圍牆上方探出頭看著她,然後,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她發動了沾到泥巴的車子,從照後鏡中一看,發現那幾個小孩衝了出來,對著她大聲咆哮。別再來這裏了──也許他們是在這麼說。
雖然晴美很不高興,但仍然沒有忘記要去察看浪矢雜貨店。她憑著模糊的記憶駕駛著方向盤。
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熟悉的街道,和三十年前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浪矢雜貨店仍然維持著她當年投遞諮商信那個時代的面貌,雖然看板上的字幾乎看不到了,鐵捲門上的鏽斑也很嚴重,但散發出一種爺爺等候孫女回家的老人特有的溫暖。
晴美停了車,打開駕駛座旁的車窗,觀察了浪矢雜貨店後,把車子緩緩駛了出去。因為她想順便回去田村家看看。
九月十二日下班後,晴美先回到家,打開電腦,思考該如何寫信。她原本打算更早寫完這封信,但這一陣子剛好工作很忙,完全沒有時間寫信。原本她今天晚上也約了老主顧吃飯,但她說另外有很重要的事,派了她最信賴的工作人員代為前往。
她修改、潤飾了多次,終於在晚上九點多完成了那封信。晴美把信謄寫在信紙上。寫給重要的人的信,她都必定用手寫。
她又看了一遍寫完的信,確認沒有錯字後裝進了信封。為了寫這封信,她事先特地買了信紙和信封。
她準備出門時花了一點時間,驅車離家時已經快十點了。她猛踩油門,但還是努力維持速限。
大約兩個小時後,她來到目的地附近。她原本打算直接去浪矢雜貨店,發現離午夜十二點還有一點時間,決定先回田村家放東西。她今晚打算住在這裏。
晴美買下田村家的房子後,遵守當初的約定,讓秀代繼續住在那裏,可惜秀代無法看到二十一世紀拉開序幕。姨婆死後,晴美重新裝潢,把這裏當作自己的第二個家。對她來說,田村家就像是她的娘家,她很喜歡周圍還保留了很多大自然的環境。
但是,最近這幾年,她只能一、兩個月才回來一趟,冰箱裏只有罐頭食品和冷凍食品。
田村家周圍沒甚麼路燈,一到深夜,感覺更暗了。今晚幸好有月亮,在遠處就可以看到房子。
周圍沒有人影,房子旁雖然有車庫,但晴美把車子停在路上。她把裝了換洗衣服和化妝品的托特包背在肩上下了車。圓月浮在空中。
走進大門後,她用鑰匙開了門。一打開門,立刻聞到一股芳香劑的味道。這是她上次來這裏時放在鞋櫃上的,她把車鑰匙放在芳香劑旁。
她摸著牆壁,打開電燈開關。脫下鞋子後進了屋。雖然有拖鞋,但她都懶得穿。她沿著走廊往內走,前方是通往客廳的門。
一打開門,她像剛才一樣,用手摸著電燈開燈,但她的手在中途停了下來。因為她察覺到奇妙的動靜。不,不是動靜,而是臭氣。這個房間內飄著和自己無關的淡淡臭氣。
她察覺到危險,轉身想要離開,但她伸向開關的手被人抓住了。那隻手用力抓住她,她還來不及叫出聲音,就有甚麼東西捂在她的嘴上。
「不許動,只要妳乖乖聽話,不會對妳不利。」一個年輕男人在她的耳邊說話。那個男人站在她背後,所以看不到他的臉。
晴美的腦袋中一片空白。為甚麼有陌生人在自己家裏?他在這裏幹甚麼?為甚麼自己會遇到這種事?無數疑問在瞬間浮現在腦海。
她想要抵抗,身體卻動彈不得。
「喂,浴室不是有毛巾嗎?去拿幾條毛巾過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但是,沒有反應,男人焦躁地說,「快去拿毛巾,不要拖拖拉拉。」
黑暗中,有黑影慌忙移動。原來還有其他人。
晴美用鼻子急促呼吸,心跳仍然很快,但她漸漸恢復了判斷力。她發現捂住她嘴巴的手戴著棉紗手套。
就在這時,她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說話聲從斜後方傳來。那個男人小聲地說:「這樣不妥吧。」
架住晴美的男人回答:「沒辦法啊,你去檢查她的皮包,裏面應該有皮夾吧?」
有人從身後搶走了晴美的托特包,在裏面翻找起來。隨即聽到一個聲音說:「找到了。」
「裏面有多少錢?」
「兩、三萬,其他都是一些奇怪的卡片。」
晴美的耳邊傳來歎氣聲。
「為甚麼才這麼一點錢,算了,把現金拿出來,卡片沒有用。」
「皮夾呢?是名牌的喔。」
「舊皮夾不行,皮包好像很新,那就帶走吧。」
不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走了回來。「這個可以嗎?」有人問,聲音也很年輕。
「可以。那用這條綁住眼睛,要綁緊點,在腦後打一個結。」
另一個人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用毛巾按住晴美的眼睛。毛巾上有淡淡的洗衣精香味。那是她平時使用的洗衣精。
毛巾在她的腦後綁得很緊,一下子恐怕不會鬆開。
他們讓晴美坐在餐桌旁,把雙手綁在椅背上,又把兩隻腳分別綁在椅子腳上。那隻戴了棉紗手套的手始終捂著她的嘴。
「接下來要和妳談,」捂住晴美嘴巴的那個帶頭的男人說,「所以,我會鬆開妳的嘴,但是,妳不許叫。我們手上有凶器,如果妳敢叫,小心我殺了妳。只是我們並不想這麼做,只要妳願意小聲說話,我們不會傷害妳。如果妳答應,就點點頭。」
晴美沒有理由不服從,按照他的指示點點頭,那隻手立刻從她嘴上鬆開了。
「真對不起啊,」帶頭的說,「我相信妳已經猜到了,我們是闖空門的,看到這個房子沒人就進來偷東西,沒想到妳回來了,把妳綁在這裏也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所以,妳不要怪我們。」
晴美無言地吐了一口氣。因為她憑直覺知道,這幾個男人並不是窮凶極惡的壞蛋。
「只要我們達到目的後,就會馬上離開。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偷一點值錢的東西,但我們現在不能離開,因為我們還沒找到值錢的東西。所以,和妳商量一下,告訴我們哪裏有值錢的東西,我們也不會太貪心,不管甚麼都好。」
晴美調整了呼吸,開口說:「這裏……甚麼都沒有?」
「哼。」她聽到有人冷笑。
「我沒有騙你們,」晴美搖了搖頭,「如果你們已經找過的話就應該知道,我平時並不住在這裏,所以,家裏除了沒錢以外,也沒有放甚麼貴重的東西。」
「話雖這麼說,但總該有點甚麼吧,」男人的聲音中帶著焦慮,「妳好好想一想,總該有點東西。如果妳想不起來,我們就無法離開,妳也很傷腦筋吧?」
他說得沒錯,但這棟房子裏真的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即使是秀代留下的遺物,也都帶去平時住的地方了。
「隔壁和室有一個壁龕,放在那裏的碗好像是知名陶藝家的作品……」
「那個已經拿了,還有那幅字畫也拿了。還有其他的嗎?」
之前聽秀代說,那個碗是真跡,但字畫似乎是印刷品。不過,現在不提這些比較好。
「二樓的西式房間看過了嗎?四坪大的房間。」
「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沒甚麼值錢的東西。」
「梳妝檯的抽屜呢?第二格抽屜的底部是雙層的,下層放了首飾。你們找過了嗎?」
男人沉默不語,似乎正在向其他人確認。
「去看一下。」男人說,隨即聽到腳步聲離開。
那個梳妝檯是秀代的,晴美喜歡古董味的設計,所以留了下來。抽屜內的確放了首飾,只不過那不是晴美的,而是秀代的女兒公子在單身時代買的。晴美沒有仔細檢查過,但應該沒甚麼價值,如果是昂貴的首飾,公子早就帶走了。
「你們為甚麼……要來我家闖空門?」晴美問。
那個帶頭的男人遲疑了一下說,「沒為甚麼,沒有特別的理由。」
「但你們不是特地調查了我嗎?一定有甚麼理由。」
「妳少囉嗦,這種事和妳無關。」
「怎麼會和我無關呢,我很在意啊。」
「妳閉嘴,不必在意這種事。」
被男人這麼一說,晴美閉了嘴。現在不能刺激對方。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一個男人問:「可以問妳一件事嗎?」他不是帶頭的那個人,而且說話語氣恭敬,讓晴美有點意外。
「喂!」帶頭的男人斥責他:「你別亂說話。」
「有甚麼關係,我一定要當面向她確認。」
「別亂來。」
「你要問甚麼?」晴美問,「你可以問任何問題。」
她聽到用力咂嘴的聲音,應該是那個帶頭的人。
「妳真的打算要蓋旅館嗎?」不是帶頭的那個男人問。
「旅館?」
「聽說妳打算拆掉丸光園,蓋汽車旅館。」
對方提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出乎晴美的意料,他們和苅谷有關嗎?
「沒有這種計劃,我買下丸光園,是打算好好重建。」
「大家都說妳在騙人,」帶頭的人插嘴說,「妳的公司專門把快倒閉的店重新裝潢後賺錢,聽說也曾經把商務飯店改成汽車旅館。」
「雖然的確曾經有過這種案例,但和這次的事無關,丸光園是我私人在處理的。」
「騙人。」
「我沒騙你們,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即使在那種地方建造汽車旅館,也不會有客人上門。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相信我,我向來都是弱者的朋友。」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別相信她。甚麼向來是弱者的朋友,一旦發現無法賺錢,就會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就在這時,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
「怎麼去了那麼久?你在幹甚麼啊?」帶頭的訓斥道。
「我剛才不知道怎麼打開雙層的底,後來才終於搞清楚,你們看,有好多首飾。」
接著,聽到沙啦沙啦的聲音。他似乎把整個抽屜都拿下來了。
另外兩個人沒有說話,可能因為不知道這些看起來像古董的首飾到底值多少錢。
「好吧,」帶頭的說,「總比甚麼都沒有好,那我們就帶上這些東西閃人吧。」
晴美聽到衣服摩擦和拉起拉鏈的聲音,他們似乎把偷的東西裝進了皮包或是其他袋子裏。
「她怎麼辦?」剛才提到丸光園的男人問道。
停頓了一下後,帶頭的說:「把封箱膠帶拿出來,如果她大叫就慘了。」
「但這樣恐怕不行吧。如果沒有人來這裏,她會餓死。」
又停頓了一下,帶頭的那個人似乎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決定權。
「等我們順利逃脫後,打電話去她公司,說他們的老闆被綁在這裏,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上廁所呢?」
「那就只能請她忍耐了。」
「妳忍得住嗎?」男人似乎在問晴美。
她點點頭。事實上,她也的確不想上廁所。即使他們現在要帶她去上廁所,她也會拒絕。無論如何,希望他們趕快離開這個家。
「好,那我們就閃人吧,不要忘了東西。」帶頭的說完,聽到三個人離去的動靜。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們似乎走出了大門。
不一會兒,隱約聽到那幾個男人的說話聲,提到「車鑰匙」幾個字。
晴美大驚失色,她想起剛才把車鑰匙放在鞋櫃上。
完了,她咬著嘴唇。車子停在路邊,她的手提包就放在副駕駛座上。剛才下車時,她只帶了托特包。
他們在托特包裏找到的是備用皮夾,平時使用的皮夾放在手提包裏,光是現金就超過二十萬,信用卡和提款卡也都放在那個皮夾裏。
但是,晴美懊惱的不是皮夾,甚至希望他們拿了皮夾就走,但他們應該不會這麼做,因為急著逃跑,恐怕不會細看,就把整個手提包都拿走。
手提包裏放著她寫給浪矢雜貨店的信。她不希望那封信被他們帶走。
但她轉念一想,覺得拿不拿走都一樣。即使留下那封信,以她目前的狀況,也無法去投遞了。在天亮之前,她恐怕都無法離開這裏。「浪矢雜貨店只限一晚的復活」也會隨著天亮畫上句點。
她多麼希望可以表達感謝。多虧有你,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今後,我會幫助更多人。她在信中寫了這些話。
眼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會遇到這種事?自己做了甚麼壞事嗎?自己只是腳踏實地地努力向前,完全沒有理由遭受這樣的懲罰。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帶頭那個男人說的話。
甚麼向來是弱者的朋友,一旦發現無法賺錢,就會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她不認為自己是這種人,自己甚麼時候做過這種事?
但是,日式饅頭店老闆哭喪著臉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腦海。
晴美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她在被遮住眼睛,手腳被綁住的狀態下露出苦笑。
自己的確努力向前,但可能太專注看向前方了。眼前的事也許不是上天的懲罰,而是向自己提出忠告,從今以後,心情要更加放輕鬆。
那就來救一下栗子小饅頭吧──她淡淡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