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老師……對,沒有錯……我發誓我看清楚了,是的,她背著一把大劍。」魔法師恭恭敬敬地說著,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畏懼,「不確定當時車裡裝了幾具屍體,但那輛車我們也是攔截過的,它本身的重量就相當可觀。」
魔法師的面前漂浮著一面薄薄的、不斷湧動的水幕。水幕之上,有一張蒼白瘦長、帶著兜帽的臉。
「呵……好,很好。」水幕那邊的人卷起嘴唇,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微笑。
「把她抓來。」那人命令道,「我們都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這個……拯救塞拜城的少女了。」
水幕那邊傳來稀稀落落的低笑聲。魔法師的腰彎得更低了,他回答了一聲是,有些猶豫地問道:「老師,劍士太多,用大劍的女人也並不算稀有……如,如果那位……」
「那就殺了,再去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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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而言,鱷魚脊這邊的談話氣氛就讓人舒心得多,雖然有些不太和平——
瑟羅非一個巴掌糊到托托頭上:「你好歹有點兒責任心?敢情這條腿不是長在你身上的,瘸成這樣你都不當回事兒,還蹦躂著去給人家收屍?你這是摩拳擦掌要跟被裝在小推車裡的兄弟們搶位子是吧?不准辯解!不服憋著!」
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橘子貓瞪著圓圓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學著瑟羅非大喵一聲,揮起肉墊往自家主人臉上也來了一拳。
托托連忙擺手:「沒有不服沒有不服。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一路穿過聯軍的封鎖線不容易吧?累了沒有?我和管廚房的阿姨還算熟,我讓她給你們做拿手的蜜汁烤肉?」
瑟羅非滿肚子氣被這幾句話一戳,全都輕飄飄地洩了出來。
托托腿上的傷口很快被包扎好了。上了年紀的軍醫推著掛滿了工具和藥品的特制推車笑瞇瞇地退了出去,南十字號眾坐下來開始交換情報。
船長大人照例坐在一邊,兩條長腿隨意交疊著閉嘴擦槍,十分有「讓我一個人待著不然轟穿你」的神韻。瑟羅非只好自己扛過擔子,和托托從鳥鑽石鎮碼頭上發生的一切,說到橘滋里,說到塞拜城,說到喬和蠍子讓人目瞪口呆的身份,倒是有意無意地將自己半精靈的離奇血統給略了過去,只說在路過樹核的時候碰巧遇上了管家——畢竟這又牽扯到壁障、聖物什麼雜七雜八的事兒,能不能講,能講多少,得由尼古拉斯和管家來決定。
托托聽得眼睛都不知道要眨,除了「哇哦……」,「哇哦!」和「哇……哦。」之外壓根說不出別的話。
瑟羅非自己也順帶回味了一下,她發現這一系列的事兒串在一起還真的挺有沖擊力的。
瑟羅非這邊交貨完畢,托托也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講起他與赤銅前輩一路趕到西北後發生的事情。
「赤銅前輩大概是在兩個月之前戰死的。沒有陰謀,沒有什麼值得探究的小故事,他就是簡簡單單地死在戰場上了。」托托語氣平靜地說,「你們一定也聽說了,我們一族死去的族人身上的力量會加持在幸存者身上的事兒吧?赤銅前輩在那時已經很厲害了,他前前後後也不知道扯了多少聯軍去陪他……他不虧。」
瑟羅非認真地看著托托。
這個卷毛家伙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變得更厲害了,更強大了,更叫人放心了。
可這其中的代價,她都不敢細想。
「我倒是想和你們說說大副的事兒。」托托指了指坐在牆角,假裝自己是個盆栽的希歐。
盆栽聞言抬了抬臉,露出顴骨上一大塊淤青。
托托斷定道:「是瑟羅非揍的。」
希歐:「……」
瑟羅非:「……」
臉不是金屬,一時半會兒修不好。按著瑟羅非下手的力度,大副至少還得把這光榮的印記帶上一星期。
托托一邊捏著橘子的脖子,把人家捏得呼嚕呼嚕的,一邊緩緩說:「當時,我和赤銅前輩一塊兒趕到西北的時候,大副就已經在這兒了,只是還昏著,沒有意識。黑土丘陵距離海洋都不知道有多遠,再怎麼大的浪也不能直接把大副拍到這兒來……我不知道大副是怎麼被救的,是被誰救的,赤銅前輩問了好幾次,也沒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但很明顯,他們……是在知道大副身份的情況下,有目的地把他帶來西北,並一直收留在族裡的。」
「我們也是碰巧,才見到了在醫療室中躺著的大副。那時候……」托托看了一眼希歐,聲音有點兒發緊,「他的手臂,大半只手臂,從肩膀到半截小臂……還是存在的,看起來也沒有即將壞死的跡象。」
瑟羅非皺眉:「什麼?」
托托低下頭:「後來,又過了大概半個月,大副就醒了。那時候他已經裝上了金屬手臂,一點兒都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兒,連名字也是我告訴他的……激進派的幾位大師很快借著幾次機會把他推上了指揮官的位子,並且一直挺警惕我們與他的接觸,他們還單獨找我談過話,叮囑我多考慮考慮種族的利益……」
「這些事情,我……之前並沒有同大副說過。」托托壓根不敢再看希歐,一個勁兒埋著腦袋,臉上全是慚愧的神色,「……對不起。我拿不准大副的態度,我也……確實擔心大副在知道真相後對妖精一族做出報復……對不起。」
瑟羅非愣了愣,她雖然有些驚愕,但很快她將心比心想了想,也覺得合情合理。況且……
「你當真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麼,托托兒,你還是太甜。」她伸手戳了戳橘子的腦袋,換來一生撒嬌的喵,「你家大副的怨氣早就灑滿整個西北了。」
希歐瞥了她一眼,沒吭聲,卻也沒否認。
所以這樁事情上,先是妖精一族對希歐起了利用的心思,還自顧自把人家手臂給鋸了。
希歐只是失憶了,又沒把腦漿摔出去,以他的心眼兒和智商,估計很快從與托托、赤銅的接觸和其他細節裡發現了不對勁兒,一怒之下開始變著花樣慫恿妖精們相信了那什麼見鬼的進化論,愉快地看著他們變相自相殘殺。
嘖。希歐這家伙也是挺有能耐,藏著這麼大一出事兒,被她掀了桌子還狠揍了兩拳,居然一聲不吭。
……也沒喊妖精把她拖出去砍了。
……她決定以後對希歐媽媽再好一點兒。
瑟羅非對妖精們的行事感到憤怒,卻也覺得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妖精挺可憐的,托托更是夾在兩邊,怎麼都不討好。她也不知道這一出爛戲該怎麼圓回來。
女劍士抓准時機發揮了她乾脆利落的作風:「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別管了。你們兩個都跟我們走,就這樣,管家說南十字號準備開始重建了,正好缺勞力呢。」
「走什麼走!不許走!」
帳篷裡的三個人一只妖精還有一隻貓齊齊轉向,看著黃銅風塵僕僕、一臉怒色地走了進來。
「黃,黃銅前輩您怎麼——您一直在外頭?您都聽到了?」托托有些緊張。
「平靜,鎮定。」瑟羅非涼涼地說,「托托你不知道,這位前輩在聽壁腳這一行上是專業的,比你們船長幹海盜還專。」
黃銅虎著臉,倒是一點兒沒有尷尬的表情,對自己白白鋸了人一只手臂又被揭穿的事兒也沒什麼反應。
他把手上的重槍往地上一砸,大聲說道:「希歐!你最好老實說清楚!你對我們妖精一族做了什麼?你今天如果不給我們一個交代——」
「笑死我了。」瑟羅非啪地站起來,將泛著寒光的劍鋒朝向黃銅,「誰要給誰一個交代,我剛剛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尼古拉斯的彈匣也早已就位。
托托急得團團轉:「哎,你們,我說,你們別……」
黃銅面對希歐的打量,瑟羅非的劍鋒,和尼古拉斯的槍口,並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冷笑著攤開手:「看見了嗎,這是個引爆裝置。」
「我只要按下它,你們的大副馬上就會變成肉塊兒——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