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鑽石鎮,水鬼復仇者酒吧。
「老子個蛋的!」獨眼將手上的劣質酒杯狠狠一摔,「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爺爺我忍不下去了!這日子過得,哪兒像個海盜?簡直就像個魚鰾!」
「是啊,是啊。」
「出海要去申請那什麼狗屁文書,隨便撈到點兒什麼都要被他們搜刮得只剩一層皮。」
「得了,這都不算什麼,要是沒按時回來,全船都得被關起來,跟審重刑犯似的叨逼叨問個半天。」龍卷風號的船長摸了摸自己的禿瓢,往角落啐了一口,「我們是海盜!海盜!那些在肚皮和腦皮下裝滿了海泥的蠢貨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海盜!」
「這日子,哎,過得比我家養的鷗還憋屈。」
「連公爵號都……他們也太無法無天了,這樣違逆海洋的規則……」
「說這些都沒用。」龍卷風號船長那位一身腱子肉、扎著滿頭小辮子的兄弟,黑狼號的船長用力吸了一口水煙,陰沉的眼神兒將小桌子旁的大小海盜們都掃了一圈兒。
他的右腿被一支鋒銳而沉重的鐵椎替代了,同時,有一條猙獰的、泛紅翻卷的疤痕從他的眼角滑過脖子,一直蔓延到了胸前。
這是一條致死的疤,是他為了保護手下的海盜,和長老院下派的軍隊對抗時留下的。這讓他在海盜當中變得很有威信。
黑狼號船長冷哼了一聲:「海洋一直屬於海盜們,沒錯兒,但那是因為貴族老爺們看不上這塊地方。現在,他們突然看上了,來搶了,你們不高興?你們憑什麼不高興?」
海盜們面面相覷,有人附和道:「是,是啊,他們有法師,有好船,有武器……南十字號和公爵號都贏不了,我們就更……」
但這些喝慣了海風的魯莽家伙們又哪裡會真正甘心?
很快,獨眼就提出:「不管怎麼說,海洋都是我們的地盤,真要幹起來也不一定沒有機會。之前南十字號和公爵號輸得那麼慘,也是因為長老院那邊人數比他們多得多。如果我們團結起來——」
「得了,我可不知道我們海盜什麼時候學會拼寫團結這個詞了,」黑狼號船長沒什麼誠意地咧開嘴,露出他尖尖的獠牙,「這麼說吧,我現在讓你所有事兒聽我的,把你藏起來的船和手下都交給我,我帶你幹翻那群頂著假卷髮的娘娘腔,你來嗎?」
獨眼:「哦,不,我覺得吧這事兒還能再商量——」
黑狼嘲諷地扯扯嘴角:「瞧,就是這樣……更別說我們當中還有一群蠢到了極致、聽著金幣響兒就認不得自己親媽的家伙!」
「匡當!」
小酒館老舊的木門突然被大力踢開,狂風和大雨的呼嘯聲強勢地湧入,將酒館中還算安逸、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氛沖得一乾二淨。
在毫無規律、讓人狂躁的風雨聲中,還有諂媚聲斷斷續續傳來:「……就是這裡……嘿嘿,子爵先生,當然,你是我們的老大……都仰仗你呢……對……一些不安分的家伙……聚會……別有用心……」
水鬼復仇者的老板輕聲抽了口氣,不太甘願地扔掉他手中那塊髒兮兮的、散發著一股黃油味兒的擦桌布,將兩隻手在屁股後面擦了擦,然後抱著自己明顯有些過大的肚子,一顫一顫地從吧台後面走了出來,穿過擠擠挨挨的小廳朝門口走去。
他臉上熟練地掛起了有些惶恐、又十足討好的笑容:「三刀子爵大人,今天來點兒什麼?哎呦這見鬼的天氣,快快快,快進來——」
「啪。」
站在三刀旁邊,同樣一身海盜打扮的家伙一巴掌甩到酒館老板的臉上,和抽陀螺似的將他甩去了一邊。
那海盜皺著鼻子響亮地嘖了一聲:「別拿你那些劣質的酒和烤魚來惡心子爵先生,也別企圖就這麼蒙混過關——有人說你喜歡收容反骨仔,還不時慫恿他們在你的破酒館裡,哈,開個小會什麼的,是不是真的?」
酒館老板咕嚕一下又爬起來,不僅一聲痛都沒喊,連臉上的笑都沒下去一分:「哪有,哪有,我這兒最近生意滑得厲害,才死皮賴臉求了幾個朋友來捧捧場!」
那海盜又是一腳踢在酒館老板的膝蓋上:「老實些!你們有什麼目的?在子爵先生面前都不說實話,你——哎呦!」
那海盜的眼睛被水鬼復仇者酒館特制的三倍辣醬糊了個透,正捂著臉在地上打滾慘叫。後方,獨眼赫然站了起來,手心紅通通的,散發著刺激的辣味兒。
「母雞個魚鰾的!」他在瞄到三刀的時候,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往前挺了挺胸,指著那在地上不停翻滾的可憐家伙凶巴巴地說道:「收斂點兒,小子,這裡可是鳥鑽石鎮!」
海盜們天生流著沸騰的血液。獨眼這麼一跳,很快也有幾個海盜咬咬牙准備站起來,想著今天大不了就和這幫海洋的叛徒幹一場!
黑狼一邊給他的兄弟使了個眼色,一邊將靠著他坐著的那個蠢蠢欲動的海盜按了回去。
他自個兒往前走了兩步,順手將獨眼的後領子一揪,半扯半甩地把他丟進一把大概是給老太太坐的、花式特別陳舊、還散發著一股子頭油味兒的粉紫色高墊椅子上。
獨眼嗷了一聲,沒怎麼敢反抗。
「三刀啊……哦,不,子爵大人。」黑狼懶洋洋地用他的圓錐腿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板,對三刀舉了舉杯,「我知道,我們之前的相處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不愉快,說實話,我也遺憾得很。但是啊子爵大人,可別因為這樣,就連一杯酒也不讓我喝了吧?我的人脈到底走到哪裡,子爵大人恐怕比我更清楚……你倒是看看,在這小酒館裡的,除了我這個倒霉兄弟,還有哪個家伙是和我有關聯的?」
三刀抿抿嘴。
兩個有著顯眼疤痕的,曾經在海盜群裡地位不相上下的男人,就這麼毫不相讓地對視著。
黑狼突然咧嘴露出了一個有些揶揄,又有些猙獰的笑:「子爵大人,其實那邊那個一只眼睛的蠢蛋說得還算沒錯……這裡畢竟是鳥鑽石鎮啊。」
一瞬間,三刀的下巴明顯繃緊了起來。但很快,他也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緩緩掃視了一圈兒,像是要把在場所有人的相貌都記住一樣。
然後,他抽出一把鋒銳的小刀,直接洞穿了那個不住哀嚎的喉嚨。
「走。」
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又隱沒在了屋外的狂風暴雨中。
水鬼復仇酒吧中的所有人都凝滯了一瞬,終於有個靠門的海盜率先反應過來,低聲罵罵咧咧地關上了那扇已經有些不堪重負的木門。
「這個怎麼辦?」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
長寬高完美地達到了同一個數值的酒館老板顛兒顛地小步跑來:「哦哦,你們不用擔心,交給我就好——」
「哦不,不不不,得了吧老板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呢。反正我是不想吃酸味兒肉餡的三明治了。」
「嘖,老板,你還在幹這行?說好的重新做人呢?」
「哎呀哎呀,別這麼說,我們老板畢竟有——幾分之幾來著——二百八十五分之七的龍族血統?」
海盜們總是這樣沒心沒肺。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就把氣氛圓了回來,仿佛剛剛並沒有他們十足厭惡的、被他們稱為「蠢到了極致、聽著金幣響兒就認不得自己親媽的家伙」經過一樣。
獨眼原本有些發綠的臉色也很快被劣質酒精染紅了,經過剛才那事兒,他對黑狼的懼怕倒是少了些,這下正趁著酒勁,拉著人家逼逼叨叨地吹噓自己是多麼有救世主的面向。
然而,今晚的水鬼復仇酒吧,注定得不到寧靜。
「哪個神都不會選一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家伙來當救世主,獨眼。」
水鬼復仇酒吧隱蔽的、藏在一只大型酒架後頭的暗門被打開了,一群穿著兜帽的身影魚貫走出。
「原諒我不能喊你頭兒了,畢竟跳槽太久。」還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女聲。
她一邊說著,一邊摘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長長的、沾了點兒朦朧水汽的棕色頭髮。
「你——」獨眼瞪大了他僅有的一只眼睛,「瑟羅非!哦你個混賬魚鰾,我以為你——」
比起沒什麼自覺的獨眼,一晚上第二次被打擾的其他海盜們顯然更加警覺。包括黑狼號船長,龍卷風號船長,和酒館老板在內的大半海盜都十分不友好地拔出了自己武器。
瑟羅非聳了聳肩,扭頭看向身後。
「光!」
一只相當大的盆直接扣在了酒館老板的臉上,倆倆形狀十分相配。
「從小到大只長肉不長腦,養你除了丟我的臉還有個龜殼用——跪下!」
這把聲音又蒼老又粗糙,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兜帽下傳來的。
令人驚訝的是,剛才還滑溜得像疊滾刀肉的酒館老板二話沒說,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準確來說,他是癱下去的,還一邊抱著霉濕的桌角大聲哽咽了起來。
海盜們面面相覷。
黑狼皺眉,眼中的敵意反而更重了。他呲了呲牙,沖身後的海盜們做了個攻擊的手勢:「老板,我尊敬你的資歷也敬仰你的人格,希望你不——」
「沃爾夫爾……噢,瞧瞧,瞧瞧你的腿,你混得還真不怎樣呢。」
黑狼抓著鋼槍的手一抖:「……瑪格麗塔?你是瑪格麗塔?」
「瑪格麗塔?」哪個酒意上頭的海盜大聲重復了一句這個名字,嘟嘟囔囔說,「哦,那個,什麼,叫做破曉玫瑰的玩兒槍的瞎子——」
「砰。」
瑪格麗塔摘下兜帽,一把淺金色的頭髮在酒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出奇耀眼。她動作熟稔地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笑盈盈地對那剛被子彈從胯下穿過、嚇得就要尿褲子的可憐家伙說:「嘿,年輕人,你媽媽沒告訴你在牙齒裡夾了菜葉的時候不要說話麼?你這麼醜還這麼不體面,會單身一輩子的呀。」
獨眼:「哦,你們瞧,她不瞎。」
黑狼的喉嚨劇烈蠕動著。他看著瑪格麗塔,數次欲言又止,眼神兒復雜得能擰出水來。
「羅爾,我看這兒還算寬敞,讓他們不用收拾地道了,都過來吧。」瑪格麗塔說。
黑狼看向瑟羅非:「這是——」
「好的,媽媽。」
瑟羅非轉身奔進地道裡,沒過多久,又領出一摞兜帽。
瑪格麗塔指了指瑟羅非:「女兒。」
然後,又指了指正摘下兜帽、引起一片冷氣的高大黑髮男人:「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