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們所做的?」白鬍大聲質問道,「在魔法公會拒絕了你們一同進行活體實驗的邀請,並勸阻你們在生命面前保有基本的尊重和謹慎後,你們不僅私下展開了——這邪惡至極的實驗,造出了這樣的怪物,甚至還謀算我們的大腦?」
白鬍一揮籐杖,一道亮紫色的光芒將賈斯汀卷了起來又重重摔在地上,連布斯達布爾都反應不及。
能被譽為元素洪流之後最有天分的法師,並且一路爬到魔法公會的權力核心,除了他自身的努力、魔法公會尊重強者的傳統使然、以及一個好老師的庇護之外,白鬍也不可能是個傻子——所謂的不擅長心眼算計,也只是相對他卓絕的魔法研究天賦來說不太擅長罷了。
魔法公會不是什麼聖人團,不可能完全站在道德的角度上拒絕長老院合作的邀約,更不可能義正言辭地逼逼些什麼——畢竟很長一段時間裡,魔法公會與長老院的關系是十分和諧的,不少人都將他們看做一體。
他們即便真的有被妖精一族的覆滅震撼到,落實到這事兒上,十有八九也是因為那個人精會長認為風險和回報不成比例,不樂意幹罷了。
可現在這狀況,加上之前白鬍的刻意挑釁和會長的質問,他們只要這麼一個喝問,就能夠承上啟下,完完全全的把自己洗乾淨摘出去。
——也順著在場大部分人們的情緒,將長老們臉上的黑色再描一筆。
「賈斯汀!」白鬍看向那個長出了蟲類節肢的年輕男人,臉上的憤怒是一分也沒有作假,「我引你的父親為世交,你也是我始終關心照顧的晚輩,我不敢說什麼幫助,但我自認從來沒有愧對過你們家什麼……而你?你竟然伙同長老院做出這種令人作嘔的實驗,還成了這個怪物女皇的看管人?我的女兒呢?那所謂的受你母親邀請去城堡度假的伊莉莎呢?!讓你父親出來和我說話!」
賈斯汀的精神明顯已經瀕臨崩潰,他一邊胡亂扯著自己的頭髮,一邊試圖隱藏起自己那雙似乎不太聽話的蟲子腿,嘴裡反復喃喃著「不是我的錯」,「我是被逼的不要怪我」,以及「長老救我」之類的話。
反倒是梅麗主動接過了白鬍的話頭。
「賈斯汀的父親啊……」她拿指頭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哎呀,好像已經被我吃掉了呢?你們是朋友嗎,真是太抱歉了。」
賈斯汀驀然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哀嚎。
梅麗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仔細地回憶著:「……那時候,我和我的孩子實在是太餓啦……賈斯汀有些小脾氣,你們知道的,我們爭執了幾句,我又餓又氣,一個衝動就招呼孩子們分食掉了他的腿……差點兒沒控制好,把親愛的賈斯汀整個兒吃掉了呢。」
「還好賈斯汀及時喚回了我的理智,並且很快承諾用他的父親來暫時緩解我的食欲。」梅麗拍拍胸口,做了個大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又用令人感到惡心的甜蜜眼神兒看著賈斯汀,嬌聲說,「這樣就皆大歡喜啦。瞧,我就喜歡這麼睿智的男人。」
賈斯汀曲著兩條蟲腿,抱著頭蜷縮在冰面上。他現在倒也不叫了,如果不看他微微顫抖抽搐的關節,誰都會覺得他已經死了。
白鬍清楚伊莉莎成功從王都逃了出來,這些日子一直和瑟羅非待在一塊兒,他剛才那麼一說,也只是為了進一步揭開長老院那骯髒的計劃、順便宣洩一下他當時死死壓抑的憤怒罷了。然而,在梅麗說出這麼一段話後,他也震驚得不行。
這會兒,他倒是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責怪賈斯汀了。
畢竟是一個能主動把自家父親送去餵蟲子的能人……從前,賈斯汀父子的關系還相當不錯來著。
場面一片嘩然。長老院和他們的同伙正在花式震撼著人們的感官。
太多的人開始質疑,長老院到底在做什麼?這還是從前那個秉承公平與正義的長老院嗎?自己……還能信賴他們嗎?
白鬍費盡心思、浪費了無數口舌、甚至還決定獻出生命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兒,被梅麗兩三句話搞定了。
白鬍微不可查地朝自家老師那兒偏了偏,低聲道:「您是……早就預估到了現在的情況?」
會長用鼻子出了口氣,也同樣低聲道:「知道個碎晶。」
海盜們也紛紛表示震驚。
「太惡心了。這真是一群瘋子,他們都是怎麼想的……他們就該一塊兒去吃點海泥冷靜一下。」瑟羅非忍不住吐了口口水。
「海泥冷靜不了他們了,矛齒魚的屎倒是可以。」喬摸了摸喉嚨。
愚蠢的海盜們只要關系海泥和屎,但大人物們需要考慮的顯然更多。
瑪柯蘭納微微抬了抬他手中的長杖,頓時,有一股區別於凜冽寒風的涼氣以他為中心,飛快地擴散開來。人們混亂而躁動的心緒多少受到了點兒安撫,嘈雜的議論聲也平息了下來。
「我想,我們都需要一個解釋。」瑪柯蘭納沉聲說,「布斯達布爾長老?」
「沒錯。」魔法公會的會長也同樣放大了自己的聲音,「你,你們長老院,到底在計劃著什麼?你們今天將我們這麼多人聚集到這裡,是真的想要破除壁障——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
這也是現在盤旋在在場每一個人胸腔裡,鼓噪的,不安的,幾欲破喉而出的問題!
「是啊,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這個法陣真的能破開壁障嗎!拿出證據來!」
「長老,我相信你們,但我想要個解釋!」
「你們養了那些惡心的蟲子來吃掉我們的腦子?!見鬼的老不死們,吃腦子,腦子,你們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操控我們嗎!」
「這個問題也是我們想問的。」
原本一片平靜的凍原左側的海面突然騰起漫天霧氣。
在一陣海水的沸騰聲中,霧氣很快凝聚又散開,一個以深藍光紋繪成的巨大法陣憑空出現在了剎那間又恢復得如同鏡子一般的海平面上。
法陣徐徐旋轉,其上深藍色的光紋不斷相互拆分組合,帶著魔法特有的、神秘的美感。
數十個穿著法袍的身影出現在法陣之上。
他們手中不是拿著看起來威力巨大的長杖,就是捧著泛動著魔紋的精美書籍。
他們的輪廓相對較深,皮膚微藍,手指出奇的修長。
——來自於塞拜城的海民。
「從獲得神恕以來,城主一直帶領著我們竭力與各族聯系,試圖盡快適應幾百年來世界的變化。然而,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長老院將原本計劃前往樹核的城主強行留在王都『做客』,在大約兩個月前,我們城主更是怪異地拒絕了所有交談請求,只間歇給我們傳來一些簡短的、沒什麼意義的口信。」努斑會長站在最前方,神情嚴肅,「這次破除壁障的行動,塞拜城並未收到任何消息。諾曼與加索林思家族的後人倒是相當靈通——」
在努斑長老的注視下,拱衛著塞拜城主、依舊站在法陣當中的那些海民臉上多少露出了慌張的表情。
「我可不知道城主與你們產生了什麼矛盾,以至於連這麼重大的消息都不透露給你們。此次我們兩個家族隨行,當然是城主的授意——」
「諾曼、加索林思兩個家族始終是徹底的魔法狂熱派,塞拜城重見天日之後,他們與執政團在許多問題上都持有完全相左的政見……這些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只要稍微對塞拜城有點兒關注的人都清清楚楚。」努斑會長冷笑一聲,「真有什麼隱情,讓城主來和我們解釋。你們嘴裡說出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塞拜城主當然沒有開口解釋。任憑圍在他身邊的那些諾曼、加索林思家族的海民吵翻了天,他也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神情呆滯,像是一具死板的木偶。
那兩個家族的後輩沉不住氣,時不時往幾個長老的方向張望著,瑟羅非隔著老遠都能聽到他們心裡求救場的吶喊。
海民的出現無疑將眾人心裡對長老院的質疑再推高了一層。
白鬍想要借機查看一下塞拜城主的狀況,卻見那兩個家族的家主站了出來,威脅意味十足地攔在了他的面前。
白鬍看著被團團包圍的、神色木然的塞拜城主,心裡歎了口氣,提高聲音問:「長老們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其中一個兜帽發出了明顯慍怒的聲音:「白鬍,你不要以為我們不敢——」
「好了。」布斯達布爾抬手制止了那位長老。
在全場的寂靜中,這位長老院的核心人物,也是不少人心中當代最年長、最淵博的法師長長歎了口氣,那一歎中充滿了無奈,他看起來想要對大家推心置腹地說些什麼——
「你們話真多,不過也能理解,弱者就是喜歡喋喋不休……」梅麗突然開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了她身上。只見她不知何時讓那隻碩大的蟲子帶著她走到了壁障下方,這時候,她正在用指尖一點點觸摸著那冰藍色的光幕,臉上有著濃濃的渴望。
「真美啊,這力量……」她深深吸了口氣,露出迷戀又害怕的表情,「但是太強了,太強了,我吃不下……我要先吃一點兒別的……」
她突然側身咯咯笑了起來:「哦,寶貝兒們,你們也餓了?去吧,去吧,挑選你們喜歡的食物吧!」
凍原上赫然響起尖銳的,幾乎要穿破人腦殼的蟲鳴!
同一時間,聚集起來的蟲潮猛地四散開來,像是一口永遠不會斷絕的惡泉,猙獰地撲向了周圍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