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關了,室內一片沉寂,大家都有些戰戰兢兢來。連綺羅都想知道公公會怎麼做了,擺明瞭,之前這些族老們是和顧二叔達成了一定的協定,想趕他們家下臺的,只不過,自己不是曾經那個怕事的段綺羅了,於是沒能讓他們得逞,但是卻也暴露出了問題,一個宗族,傳了上百年,血緣越來越遠,除了姓一個姓,其實各有各家,各有各的打算。誰也不甘寂寞,包括顧二叔明明是嫡親的兄弟,到頭來,還是如此,在座的,也就更不能指望了。
「散了吧!」顧老爺沉默了半晌,高壓釋放完了,才淡淡的說了一句。
綺羅笑了,突然覺得,果然高手在民間。此時的顧老爺還真不比當年的老太君差,一收一放之間,玩得爐火純青。
果然,這些族老們面色一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大家左右看著。
「老大,我沒跟老二達成什麼協定,他找我,我沒見,直接趕出去了。不過我願意聽義兒的話,開分店,顧家的孩子們就有差事,就能養家糊口,就不會靠著丁田,生生的養成懶人、廢人。」剛剛那個不承認顧二叔的那位族老開口了。
綺羅暗暗地點點頭,給丁田,然後大家日子有了一定的保障,反正只要生了兒子,族裡就能給丁田,於是族中開始有了不思進娶的風頭,本來這些年,族中就沒什麼看得上的年青人,這位是擔心,再這麼下去,族人就真是生生被養廢了。
「宗婦,你怎麼看?」顧老爺抬起頭,看向了綺羅。
「沒辦法,公公設立丁田,本就是想著讓族人過得好點,現在收回丁田,不談分到田地的族人會不會退回來,就算沒分到田地的,現在改了章程,他們也會覺得不公。到時,只怕麻煩得很。」
大家都沉默了,給丁田之後,族人立馬對顧老爺感恩戴德,他的位置一下子就穩了,族老們的權利一下子就縮水了。現在族人看到他們也沒之前那麼誠惶誠恐了。讓他們失落了不少,可是再想想,若現在收回丁田,那些得了田地的族人會沖來撕碎了他們。而還沒分到的,也會憤怒,到時都落不到好。
「現在怎麼辦?總不至於是前後都是死吧?」老族老痛苦的拍著案幾,看著好像多麼的操心著急一般,其實他們家人多,當初分田地時,分到不少好地的,現在真的若說退回,第一個跳出來不幹的就是他了。
「我的意思是,丁田還是分,不過,不是有男丁就分,而是等男丁長到十八歲,成親後,分家定居了再分。族中的田產收益,辦個宗學。顧家的男丁五歲就得入學啟蒙、讀書、學藥。到了十八歲,分到的田地也不同。考上進士的,給一百畝,考上秀才的給五十畝。能進鋪子幫忙的,自己學了手藝的,按現在的標準,每人二十畝。如果什麼也學不會,好吃懶作的,一畝也沒有。」
綺羅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程家痛苦在沒有子嗣承繼,而顧家的問題竟然是族人太多,然後沒地方安排,最終,要麼面臨不患貧,患不均的衝突。要麼,可能就是整個家族在安逸中,最後讓以後的家主疲憊不堪。從生下男丁就有丁田,生得越多,田地就越多,於是,各家拼命生兒子,結果就是以後的家主越來越難做,最後還是會在不平中,發生巨大的衝突。
這個鼓勵族人進取的法子,並不是她想出來的,這是程家大嫂,盧氏家族的族規。顧家才傳了上百年,而盧家是門閥世家,傳了至少五百年,人家能被稱為門閥,就自然有門閥的傳承。一條條定得那叫一個完善。她還沒說人家女兒的教育,盧家可是出過皇后的,當然,不是永安朝。但是想想看,世家經歷了幾世王朝,還能不被小覷,本身就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她在程家雖然沒什麼存在感,不過也正是這種沒有存在感,才讓盧氏和安瀾郡主都愛找她聊天,盧氏最愛說的就是盧氏家族的榮耀,當然,私下的意思自然是指安瀾郡主不過是碰巧有個親王的爹罷了,他們穆家在前幾代,連貴族都不算的。
安瀾郡主說的正好就是相反的話,說盧氏總仗著自己是盧氏家族的人,讓她難做。其實這些世家門閥,朝庭早看不順眼了,你們既不交稅,還要漠視皇權,完全就是大逆不道。若不是看她是大嫂,她才不管她呢。
綺羅就沉默的聽著,最後實在聽不下去了,才躲到了老太君的院裡。一個門閥世家貴女,一個是當朝的郡主,她不過是平民的醫女,跟他們真的扯不上關係啊。她能做的就是安靜的做自己的藥,看自己的書。不過她們當年說過的話,不知不覺早就印在她的心裡。
「這法子……」顧老爺有點困惑了,好像在哪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是一些老世家的舊法,雖說我們跟那些貴族不能比,不過,人家能傳承幾百年,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我們也不求真的能怎麼著,總比養廢了族人,讓以後的家主為難來得好。」
「這得好好商議一下,千秋萬代的大事兒,馬虎不得。」各有各的算盤,他們總得回家商議一下。
「是,我也想等仁兒回來,也把各家的家規都收集一下,看看有什麼值得借鑒之處。」顧老爺也不想輕易下決定,作為這一代家主,他寧可把人養廢了,也不想養出一群要添亂的。看看顧二叔,多添亂啊。而在座的這些族老們,也都是讀過書,家境好的,人生識字憂患起,那些族人,特別是越窮的族人,反而越好管理。不過這些話,顧老爺怎麼著也不會在這兒說的。
大家意圖一致,趕忙告辭。顧老爺沒動,綺羅也不敢動,公媳兩人相對無言。
好一會兒,顧老爺才抿起嘴。
「你不怎麼想做這個宗婦對不?」
綺羅沒說話,她其實目前還真的對顧氏家族沒什麼認同感。她嫁顧家是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而她也覺得自己欠了顧仁良多,如果這算還情,她就還情吧;所以剛開頭時,她更多的是站在顧仁的立場來想這些族人,如果顧仁想要,她就幫著做做看。她不過是守著這些東西,等著顧仁回來。等再過幾年,如果她還是無法愛上顧仁的話,她就離開。顧家其實跟她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現在,顧老爺,顧太太對她不錯。而最不同的是顧仁,顧仁的信,顧仁上一世的深情都給她很大的衝擊,此時她真的無法對顧老爺說,是,我不想做。但讓她說,我想做,其實她還真說不出口。
「也是,你剛姓顧沒幾天,讓你認同家族,是很難。所以你能說,你母親家開著藥鋪,你手上有藥方,你一點也不在意能不能留在長春堂。甚至,你其實挺高興。我好歹做過族長,仁兒也很能幹,你盡得你父親的真傳,到時我們兩家合一家,不管那些人,我們日子也能過得很好。就算我不用宗族的藥方,我們也能建立自己的新家族,對不對?」顧老爺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按著自己的思路在揣測著綺羅的想法。
綺羅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只能繼續沉默。
「你這麼想沒錯,我年輕時也這麼想過。我自己養活我自己一家三口,日子不知道過得多麼舒服,憑什麼讓我養著幾百口子人,顧完吃喝,還得挨駡,說得我像占了他們多大便宜一樣。仁兒沒這麼想過,因為他想娶你,所以很小就被老太太當繼承人培養,他比我有家族的觀念。」顧老爺笑了,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手掌,按著案幾起身。
綺羅怔怔的看著他只說一半,就不說了,而且看上去,也不打算說。
看他起來,綺羅還真不能不起來,只能跟著起身,顧老爺還真就背著手走了。綺羅倒是想叫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公公這是啥意思?
以後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顧家宗族這些爛事,她不想參與,她沒有家族的認同感,其實她覺得自己不算有錯。程家老家在北方,那兒族人雖然不少,但是都挺遠了,除了大事,基本上,太君根本不回去。不然京中的祠堂裡為何擺了一套牌位。老太君說是將來會回去,不過,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而段家,更不要談什麼家族了,一共就一家三口,段大娘娘家也就是些遠親,三來三不來的,所以想想看,你讓一個根本就沒家族的人,有家族的觀念,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顧老爺年輕時都不想當宗孫,雖說沒說現在想不想當宗主,不過他既然說,他年輕時也不想當,那其實也是在說,他現在想當了?說顧仁從小是被老太太教養大的,那意思是不是說,顧仁是個家族觀念很重的人,所以對她來說,她得好好應對?不是她想帶著顧仁走,顧仁就會跟她走的。
是啊,顧仁這一世會跟自己走嗎?自己和他的家族比起來,誰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