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她沒事,包一下就好了。」綺羅喚來小童,拿了藥包,輕敲了程樂一下,吐了一口氣,給程樂包了頭,「以後別這樣了,真的覺得要摔了,不要亂使勁,往前再走兩步。要學會放軟身段,明白嗎。」
「姐,好疼!」程樂淚啊,她也常受傷的,不過第一次,包紮這麼疼。
「不痛你記不住。」綺羅真是被她氣死了,輕拍了她的手一下,不疼才怪,綺羅用的是她新做的止血散,除了能止血,最好的是收口極快。就是特別的疼,藥箱裡還有別的止血散,敷上去,會沒那麼疼,但綺羅選了新的。包好了,輕輕的抬頭看了焦和一眼,最終還是起身了,拉著顧仁飛快的逃回了後宅。
綺羅真的不想跟程家人再扯上關係了,一個個的接著病,接著傷,接著要生要死,為什麼非要在她的面前,她不想跟這家人再有關係。為什麼這個小小的願望,都成了奢望?他們之間的聯繫反而越來越深了。
想到焦和那年輕、滿是憂慮的臉,綺羅的心再次抽疼了一下。焦和與程樂同歲,此時還是十四歲的少年。他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焦家雖說是程家的家臣,但程老公爺一直當焦公是兄弟,焦和在程家也是被當成子侄一般教養長大,倆家是有默契的。上一世,這一仗,老公爺和焦公一齊殉國。三年後,老太君為他們舉行了婚禮。成親那天。程樂的快樂就好像就在昨天。程樂嫁給了羞澀、內斂的焦和。那天的婚禮,她遠遠的看著焦和那年輕卻滿是幸福快樂的臉。那時,她真心的替程樂感覺著幸福,因為那種幸福。真的是可以傳染的。
他們真的很幸福,那種幸福、快樂卻只持續了一年。然後焦和跟著程喜去了邊關,他要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戰士,這是焦家的使命。再然後,跟程家所有的女人一樣,程樂也成了寡婦。
雖然後來,程樂努力的想活著,最終,還是年紀輕輕的去世了。綺羅給她梳了最後一次頭,她竟然那時都有了白髮。那時。綺羅才知道。程樂在焦和去了之後。努力笑在人前。她也安慰過綺羅,說她瞭解綺羅的想法,最愛的那個不在了。所以她會好好的活,看著那些兔崽子們去死,所以她會加油的。可是在綺羅看不見的地方,她應該也在不停的流著淚吧?這一世,焦公去了,結局還會一樣嗎?
焦和給了程樂人生最幸福的時候,因為太幸福了,於是她最終還是跟著去了。作為程家的女人,原來就是宿命的。她剛剛逃開,其實不是討厭程樂。而是實在不能面對程樂的人生。一個她想改,卻也改變不了的人生。焦和若是像程安一樣背叛,也許她還能想辦法去阻止,問題是焦和愛程樂與程樂愛他一般,所以怎麼改?讓焦和一生不入戰場?那麼,最終結局也許更差。所以人生真的沒有對錯,而是無盡的無可奈何。
而同一時刻,段鼎想跟老太君道歉時,程樂摸著腦袋,回頭怔怔的看著母親,「娘,姐姐跟你說的話一模一樣。」
「抱歉,程公爺,程夫人。小女只是……」段鼎從來就不是一個樂於聽別人說話的人,他只是個古板的大夫,努力說自己該說的話。
「沒事,想來程家人實在太多,天天來煩她,我是她也煩了。」程老公爺呵呵的笑著,輕輕的看了女兒一眼,「看看,你二哥、我、你大哥、你娘、你,一個個順著來,是挺煩的。」
「也算是跟我們家有緣了。」太君笑了笑,「段大夫對不起,讓綺娘這麼累。」
「為醫者,治病救人是本份,談何辛苦?老夫人言重了。」段鼎輕輕的一點頭,退了出去。
「看來綺娘要挨駡了。」太君笑著對老公爺說道。
「你啊,人家給你煮蘿蔔水喝,你還笑她。」
「我挺喜歡這個孩子,心腸真好。」太君輕輕的說道。
「是啊,心腸好,才會邊罵邊救人,真是好孩子。」程公爺抬頭看看程安,輕歎了一聲。明明很煩程家人了,可是卻一直被程家人煩。然後努力的救著程家的人,心腸是太好了嗎?
程安站直了身子,沉默不語。可是腦子裡也全是綺羅剛剛罵人樣子,她得多煩自己啊?明明很煩了,可是還是會痛苦的給他們治療。她得多生氣啊,才會這樣。可是明明很生氣了了,可是卻還是治了,他其實注意到了,他們一齊去接程樂時,其實綺羅也伸手過來了,不然她也不會第一時間給程樂檢查有事沒事了。
一個以為會是貞靜嫻雅的女子,其實脾氣壞得不行,說不到兩句話,就會給臉色;說錯一句,她能馬上拍桌子。所以說,自己愛的那個女人從來就沒存在過嗎?可是為什麼,自己依然看到這樣的她,還是移不開眼睛?
綺羅正如太君所想,吃飯時,被段鼎罵了一個半死。突然,她覺得其實被罵也沒什麼了,原來,很多事想通了,就真的沒什麼。她從小怕段鼎罵她,怕段鼎說她不成,怕段鼎覺得她因為不是男孩子,而失望。此時,竟然覺得沒什麼了。默默的吃自己的早餐,一直到最後一口吃完,看了丈夫一眼,他已經被罵得一口也吃不下了。不禁對他笑了起來,果然,在段鼎的陰影之下,真的是一輩子的事,明明挨駡的那個不是他。
「綺娘!」段大娘也吃不下了,好容易一家人聚一塊兒吃個飯,生生的被段鼎弄得壓抑起來,大家都沒了食欲。想拉住段鼎,可是最終,沒有。因為她明白,她越阻止,段鼎罵得越狠。
「爹!」綺羅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了段鼎,這是第一次,她正視父親。
「知道錯了嗎?」段鼎厲聲說道。
「不,我沒錯。」綺羅搖搖頭,想了下,「雖然學醫非我所願,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行醫。但是,但是我學得不錯,我是個好大夫。」
段大夫真的要氣瘋了,什麼叫學醫非她所願,就表示她是被迫學的,還說什麼她學得還不錯,是個好大夫!這個真是太狂妄了。
「你回去吧!」段大夫也不想多說什麼,直接趕人,他可不想當著顧仁的面和女兒衝突。
「爹,我想說的是,我是好大夫,但好大夫也只有一雙手,像程平那樣的病人,那是沒法子,總得盡全力。但是像剛剛程四小姐的小傷,明明小童都可以做的事,為什麼一定要我?萬一這會兒,有急症病人怎麼辦?」綺羅繼續著。
「於是,在你看來,那些小病小痛就根本不必你這位大國手來醫了?」
「您常說,醫者不能拒絕病人。還說,醫得了病,治不了命。對我來說,我只救人命,治病這種小事,交給其它人做好了。醫者要學會選擇病人,當該拒絕時,就要拒絕。現在沒事,無論大小傷者,能看就看,我明白,反正閑著也閑著。但真的一個撞破頭,一個像程平那樣身中劇毒的傷者,我會選給撞頭的治。一個程平,用了我們三個人一個多月時間。而這一個月,若是京城發生了大規模的瘟疫,或者其它可治之病時,您還會給為了一個,放棄大多數人嗎?我們是大夫,我們只有一雙手,不是非要來者不拒的。」綺羅終於能對父親說出自己埋藏心底裡的話了。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因為她終於站在了與父親同一的平臺之上。
「所以在你看來,若是在治療程平時,真的有很多病人上門,而那些病人是能治好的,你就會直接放棄掉程平?」段大夫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親自教導出來女兒說出的話。
「對,十條命跟一條命相比,我當然選多的,選相對好治的。因為他們能活著,能活得比較好。為程平一個人,犧牲很多人時,我不會算這個賬。」綺羅平靜的說道。
這是她在戰場上最終學會的。太重的傷,她根本就只讓人去清理傷口,讓傷者舒服一點,而她卻去救那些能救活的。什麼醫者不是神,治了病,治不了命。這個平時說說也許是對的,但在戰場上絕對是錯的。
那時,她們所有人的選擇都是救那能救的,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也許救不活的人身上。因為救他們的功夫,她已經救了很多人了。那時,她就是跟死神比快罷了。所以她的理念早就改成了,她只救命,而不治病。
「你走吧!」段鼎面如死灰,女兒是他一生的驕傲,而最近,這種驕傲更甚從前,連柴波都誇綺羅是難得一見的醫學奇才,誇他的教導得當,只可惜她不是男子。若是男子,新一代的神醫就此出現,成就會超越他們倆。他也遺憾,可惜不是兒子,不過就算不是兒子又如何,顧仁還是男子呢,不是一樣不成。他的女兒頂得過別人十個兒子。而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失敗了,女兒學到了醫術,卻沒學會他的醫德。
「綺娘!」段大娘也覺得女兒跟父親這麼說話錯了,不禁嚴厲起來。
「抱歉,爹,娘。」綺羅站起,拉起顧仁便走。
顧仁還沒回過神來,這真的太帥了。雖然,他也不很同意綺羅的說法,事實上,這種說法,在醫家來說,是太驚世駭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