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藥的聖旨很快通行天下,所有關隘都不許帶藥出關。這裡說的不僅僅是藥材,連成藥也不許帶出關了。長春堂每年還有一部分生意是做草原的,是人就會生病,草原上的人又沒多個鼻子,多雙眼,所以長春堂的成藥,在草原上還是很有口碑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價格非常好,各地都有行會,都指定著價格,可是草原上沒有,想怎麼賣就什麼賣。這麼一禁,長春堂一個個都長籲短歎起來。綺羅還真沒注意,他們竟然能把藥賣到草原上,查了一下,瞪向了顧仁。顧仁忙舉手,「真不知道賣藥也算叛國,以後保證不會。」
不管如何,這禁令下了,綺羅卻沒有安下心來。程安那邊沒消息,而朝中對於這件事的處置也沒消息。顯然此時的靜寂,代表著一場新風暴的形成。
「你說,會不會程家早知道程安沒死呢?」顧仁突然抬頭說道。
「為什麼?」綺羅其實之前也想到這個了,程安是程家的親兒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起碼的。所以等把公主他們送回了關內,再折返去搶救程安,這是必須的。可人不見了,連關內的守將都在附近搜尋了很久,顯然,程安是被打劫的那波人帶走了。突然,她眯了一下眼,「那天,程平是不是跟我說,打劫的人是鞍然的長公主?」
顧仁想想點點頭,現在他已經能與綺羅心靈相通了,一下子明白了綺羅的想法,「他們根本就已經找到了對方的營地,找到了對方人馬的身份,所以程安的情況如何,他們是很清楚的。」
「再等等吧,看看程家怎麼說。」綺羅笑了一下,她突然覺得有點冷。
「可以理解。那是親兒子,知道他在哪,若是能帶回來,自然要帶回來的,若是真有什麼事,倒不如把他扔在那兒。大家乾淨。」顧仁笑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綺羅有模糊的感受,但是。她依然不願面對。
「像你說的,若是他已經投敵,作為戰神的程家,怎麼能有這樣不肖的子弟?就算有,也不能讓人知道。史書之中這種殺子的戲碼又不是沒有。殺了,比丟了家裡的人強。可這是親兒子,親弟弟,真的殺了,怎麼辦?回頭心裡難受一輩子。不如跟他說。你一輩子別回來了,就在這兒待著吧。我們權當你死了!然後呢,各歸各位。」顧仁說得理所當然,說完了還點了一下頭,「若是我兒子,我也會這麼做。走前,我還得把我身上的銀子都給他,讓他好過點。」
綺羅怔怔的看著他,突然想到了一世,程安回來求救時,太君第一句話是‘你回來做什麼?’那時,綺羅心太亂。後來也沒多想,而現在,她明白了,太君一直知道程安沒死,於是才會如是說。不然,她該撲上去摸著兒子的臉說,‘你還活著?!’然後抱著他痛哭流泣,等程安說完別後種種之後,她才該發火,痛斥他的不忠不孝。
可是細想想,她沒有,她說完了那句之種,就回頭看自己,然後程安跪下訴說著他如何被鞍然打傷,如何被銀鏡公主救回去,他目睹父兄戰死,實在無顏回家見母親,弟妹。於是隱姓埋名,苟活至今……
綺羅也靜靜的聽著,她沒聽到程安的懺悔中有自己的名字,原來他的心中,早就沒自己了。聽到他向太君痛哭著請她救救他的妻子、孩子時,綺羅不聽了。因為也沒什麼可聽的了。
當時她沒想,而此時,她已經無比確定的知道,太君一直知道程安沒死。所以當程安跪在她的面前時,她只是憤怒的看著他,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讓人知道他還活著。為什麼讓人知道,程家有投降蠻子的孽子……
那一刻,他們心裡都沒有自己,自己的十八年,不僅是一個笑話,更可恨的是,這是太君替她編織的大笑話。太君明明可以偷偷告訴她,程安沒死,程安娶了蠻子的公主,讓她回家,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的。
就算開頭時,太君覺得她不可信任,不敢直言相告。那之後呢,她們相處了多年之後,為什麼還是不說?只不過是看她有利用的價值,於是不願放她離開了。是啊,她太有用,她比她的兒子有用多了,於是,她不願放她走,讓她沒能送別父母,讓她欠了顧仁一輩子。
綺羅沒發覺自己此時全身顫抖著,她只是捂著胸口彎下了腰。她猛的覺得心痛難當,疼得她覺得即刻自己就要死了一般。
「綺娘!」顧仁看她都顫抖起來,忙放下筆,過去抱緊了她,慌手慌腳的給她號脈,但她顫抖得實在太厲害,根本沒法子號。急得對外大叫了一聲,「請親家老爺快點來。」
綺羅還有意識,但是卻說不出話,也控制不住身體,只能任由著顧仁抱她回到榻上。顧仁想安撫她,努力想讓她開口讓自己去拿藥,他記得她的藥匣裡全是藥,總有適用的吧。而綺羅她也想開口,卻一張口,一口血噴了出來。
顧仁快瘋了,老話也說了,‘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是命長,終是廢人’。綺羅本就小產後體弱多了,就算綺羅自己說,她身子很好,但顧仁是她的丈夫,他自然比綺羅明白。以前她身子雖然涼,但是在被子裡睡一會兒,就能暖和過來,可是現在,就算已經四月的天氣,睡到半夜時,她的雙腳還會不禁伸到他身上,而他會涼的一驚。
所以這幾個月,他小心的照顧著她,就算明明渴望著孩子,卻根本不願意讓綺羅冒險。結果,說話說得好好的,她竟然吐血了。一時間,淚都下來了,「綺娘,綺娘……」
顧老爺和顧太太也聽到信趕了過來,看到綺羅已經神智不清,嘴角還有血絲,而兒子身上一大片血跡,臉都黑了。
「才吃飯還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你做什麼了!」顧老爺拍打著兒子。
顧仁能說自己好好的坐著跟她說話呢,她突然就這樣了?說程家呢,她再關注程家的事,之前也談過很多次了,這個能刺激到她這樣嗎?他真不敢信。
段大夫和段大娘一塊趕來了,段大夫當即立斷的給綺羅下了針,綺羅總算被紮暈了,當然,這個只是讓她不再顫抖了,讓段大夫能號脈。
「她怎麼會這樣?」段大娘眼都紅了,不是傷心,而是憤怒。要知道綺羅從小就被訓得有些清冷的,從來就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就算是成親非她所願,她表現出來的就是冷淡與茫然。後來成親後,性子是好些了,但是就算是被逼著小產,她也只是冷冷的,並沒有這般憤怒,氣苦的時候。所以段大娘當然要憤怒的,她一心覺得,一定是夫家做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不然女兒不會氣得吐血。
顧仁看綺羅終於平靜下來,總算略略的安了一點心,輕輕的放下綺羅,想想又茫然了,他只能訥訥的看著岳父母,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段大夫看了顧仁身上的血跡一眼,又輕號了下女兒的脈像,開了方子,讓人去煎,想想,「你們在說什麼?」
「說程家的事,沒有爭執,只是一些猜想,說得好好的,她突然就這樣了。」顧仁沒法子,還是老實的說道。
「猜忌?」段鼎想岔了,覺得是不是女婿又猜忌女兒與程安之間有什麼,不禁冷笑了起來。
「岳父,真不是。」顧仁上次之後也知道岳父的心思了,急急的拉住了他的手,「真不是,我們沒談兒女私情,我們談的是程家知不知道程安身處何處的事。」
「別人的事,你們管來做甚?」顧老爺猛的拍著兒子的頭。
「不過是夫婦閒聊罷了!」顧仁急紅了眼,他哪裡知道綺羅會一時氣成這樣。
「老爺,等綺娘醒了,自就明白了,這般吵鬧,綺娘也不得安生。」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顧太太也知親家夫婦的不滿,只是此時,她不得不出來說一聲。
顧老爺和段大夫一塊哼了一聲,卻也不再說什麼。段鼎給綺羅開始用針炙過血,總不能真的幹坐著,等藥來吧。綺羅是急怒攻心,一下子心血上湧。而全身顫抖是心血斷流,一時間控制不住罷了。而段大夫用針炙讓那奔騰的血流各歸其位,慢慢的綺羅的臉終於不是赤紅,但卻泛青了,那口心頭血吐了出來,幾乎就是傷了根本,連段大夫此時都神情凝重得讓顧老爺他們想逃跑了。
藥終於煎了來,顧仁忙過去抱起綺羅。段鼎正好撥了最後一針,綺羅悠悠轉醒,看到父母公婆都在,想說什麼,卻也說不出來,顧仁也忙按住她,「別說話,先喝藥。」
綺羅對顧仁抱歉的一笑,小口小口的把藥喝了進去。其實這也是保心丸的藥劑版,不過湯藥劑量更針對此時綺羅的身體狀況,自然更加精准些。喝了,果然,心如火燒的感覺退了些。她剛剛的剜心之痛也沒有了。不過就是全無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