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亞細長的手指在桌上輕敲了三下,才輕輕的搭上了綺羅的手腕之上,綺羅一怔,這種下意識的動作自己也有,而顧仁其實也有,都是不經意中學了段鼎的,等大家都意識過來後,才明白,這其實就是傳承,綺羅心裡竟有些傷感起來,這一刻,她真的承認,這位是她的師兄,父親除自己之外惟一的得意門生。
「敢問,師父是如何處方?」時亞當然不知道綺羅糾結的情緒,他號了脈,想了一下,對段鼎拱手求教。
「瞧見沒,你師兄就比你來得穩妥。這是脈案,為師……」段鼎一邊拿出綺羅吐血之後的脈案,順便還數落了綺羅一下。
綺羅都想翻白眼了,自己沒問前方,是剛回來時,又不是現在。結果這位過了一兩年了,還記得,要不要記一輩子啊。不過,心裡再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這位看來真比自己學得好,一招一試,與父親百分百的一致。顯然,他是真心的學進去了,而自己幼年時,內心還是消極的抵抗過。
時亞認真的看了一下開頭,又看看了最後的脈案和兩個方子,點點頭:「師父的技藝越發的爐火純青了,弟子更無可表了。不過,師妹是小產體弱之後,受激吐血,用火炙與藥蒸之法,還是剛猛了些,只怕有損陽壽。依弟子看,只怕以後經年,要以溫養為主,少思少憂為上。」
「正是,為師正想著為她制些溫養之方,他們還年青,總得生兒育女,這麼病著,只怕要愧對親家了。」段鼎輕歎了一聲,雖說有損陽壽,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會被愛徒說了。心裡還是挺不是滋味的。
時亞苦笑了一下,無聲的安慰了師父一下。低頭開了一方,雙手奉給了段鼎,段鼎看看撫須微笑,轉手遞于綺羅。
綺羅看了看。和父親的思路差不多。不過藥方是全新的。她看了時亞一眼,目光一閃,輕輕的拿筆改了一味。頑皮的再遞還給父親。
段鼎輕拍了她一下,笑駡了一聲‘沒規矩’,才接過。看看,‘噗’的笑了。笑完,才再遞還給了時亞。
時亞其實對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他看綺羅改自己的方子,頗有些不快的,正如師父說的,這太沒規矩。你可以不吃我的藥,但是沒有當著大夫的面改人方子的。更何況自己還是師兄,是長輩,心中多少有點覺得師父把師妹慣壞了之感。
不過他面上不顯,但還是接過。看了一眼,眉頭深鎖起來。思索了半天。忍不住困惑的問道,「師妹這是何意,兩味藥效相似,份量相同,結合起來。功效並無二致?!」
「我夫家開大藥房的,師兄的藥開得太便宜。」綺羅故意說道。
顧仁終於明白岳父為什麼笑了,合著是笑綺羅的小女兒之態,非要占人之先才好。雖說他也疑惑,這不是綺羅之性,不過還是笑道,「你真是,多大了,還這麼捉狹師兄。」
綺羅就做了一個鬼臉,算是撒嬌了。
因為沒跟公婆請示,顧仁也不好在岳父家裡吃晚飯。只能老實的告辭。不過,顧仁走是還是對時亞說道,找一天,請他到長春堂坐坐。讓他這個師弟也盡一下地主之誼。
但上了車,夫婦對視,一齊收回了笑臉。
「怎麼看?」綺羅先問丈夫的看法。
「刻意了些,不過有真才實學。」顧仁也看了那個藥方,說實話,一面又配合了之前的藥方,而又有他的獨到之處,是很適合此時綺羅大病之後的修復之方。
但是細想想,這個方子的功用與之前岳父的方子並沒有更突出的功效,他做的,不過是想讓老爺子和他們都看到,他沒有退步罷了,只是這又顯得太過刻意了。
「你真客氣,若不是之前我聽爹提過,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師兄,還是學成的師兄。不過,經過了我爹的試練,結果呢?十多年過去了,此人在杏林毫無聲息,這是說不過去的。憑那個方子,時亞之名就該傳遍天下了。」綺羅輕歎了一聲。
「所以你示弱了。」顧仁想到剛剛綺羅故意的孩子氣,非要改一味,這原本就不是綺羅的風格。她一直對自己的醫術是有足夠的自信的,她用不著用這種方法來顯示自己一定高人一等。所以這只能說明,她在向時亞示弱,向他表明,自己就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子罷了。
「他的手很白,指間無肉。指甲剪得很深,但尾指甲卻留得很長。」綺羅沒回話,卻說起了時亞的手來。
顧仁倒是沒注意這個,不過,他很關注綺羅,當綺羅被號脈時,他習慣的關切了,於是當綺羅一提,他馬上能回想起來,點點頭,「那只能說明,他這些年,其實是在陽光很猛烈的地方?」
「一是說明,他這些年,應該是居無定所,不像你我這般養尊處優。二是……」她深吸了一口氣,「他是用毒的,因為一直在接觸毒藥,他之前會在手上套上羊腸衣,再塗以薄臘。長此以往,他的手就與常人有異。」
「你當年也這樣?」顧仁想到綺羅說過,她上世後來也是用毒的,所以此時,她的表述是清楚而又明白的。
「是!」綺羅點頭,正是因為她當年也這樣,她於是對用毒的人特別的敏感。醫術這麼高,用毒這般強大,又叫‘時亞’。綺羅都覺得世間之事,似乎太過狗血了。
「所以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顧仁果然夠瞭解她了。
「醫藥界能有多大,他這些年沒在永安朝闖下名號,而我在上一世,也沒在永安朝裡聽過這個名字,就表明,這個人,從來就沒在永安朝存在過。若不是死了,就是他改名換姓,在其它的地方活著。而我正好知道,有個用毒極狠的鞍然國師,名叫阿士亞。」
「那岳父?」顧仁一身冷汗了,如果這就是鞍然的國師阿士亞,那麼岳父母怎麼辦?跟這樣一個人共處一室,實在太危險了。
「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你要不去兵部找秦大爺喝一杯?」綺羅笑了下。
顧仁明白綺羅的意思,時亞昨天才回到仁心堂,沒拿到藥方之前,他不會把段鼎怎麼著,而讓秦修盯著他,摸清底,直接把人抓了,岳父母也就安全了。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要打草驚蛇罷了。
「是不是太簡單了?」綺羅說完了,又鬱悶了。
阿士亞當年何等的風光無限?可是做了她多年的對手,你來我往,各有輸贏。雖說最後一役時,他終是失敗而告終,但對綺羅來說,她是當那位是再世之師的。
結果這回他竟然回來了,還是父親教出來的。所以她能摸清他的路數,不是自己夠聰明,而只是他們是師出同門,真的換一個人,只怕她就沒這麼好運了。
想想,這回阿士亞竟然自投落網了,回頭,真的讓秦修把他抓了,這事就這麼結束了,那麼鞍然就又失一臂,感覺竟然有些不太真實了。難不成,這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什麼簡單?」顧仁有時覺得自己跟妻子是心意相通的,可是有時,他又覺得自己真跟不上老婆的跳脫的思維。
「把他抓了,以後在戰場之上,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此消彼長,一切是不是有些讓人覺得太過順隨了?」綺羅困惑的看著丈夫。
「關你何事?記得嗎?少思少憂,你才能養好。」顧仁瞪了綺羅一眼,這人真是說不信啊,沒事又想戰場了,關她啥事啊?
不過自己想想,又搖搖頭,「一點也不簡單,顯然,這回是你的藥起了作用。咱們的藥是有標識的,而程安自然知道,這藥是岳父所制。時亞研究之後,定能仿製,但是,我們封鎖了邊關線,藥材連片葉子也送不出去。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然要急的。想要藥材,就得跟我們搭上線。更何況,他知道,這藥是岳父所制,別人要不到藥方,但是他作為惟一的親傳弟子,騙去一觀,岳父能不給?所以他必要親來的,換個人,其實都沒用的。」
「也是,再說,他此時並沒成名,永安朝裡目前除了我這個老對手,知道他的了了無幾。他回來,一點壓力也沒有,惟一的變數就是我。所以,活該他倒楣。」綺羅高興了,覺得這個解釋,她心情好多了,再想想丈夫的話,又搖搖頭。
「他要的是解毒丸的方子,不是保心丸。保心丸對他用處不大,而解毒丸是針對他的,所以他必須來。而那個方子,我爹都不很清楚。」
綺羅對阿士亞還是多少有點瞭解的,這個人,心比天高,若是知道自己苦心研究的劇毒,竟然被人破解了,還制出了大量的預防藥丸,他得多麼震驚與氣憤。除了要知道破解之法外,更重要的是,要殺了自己吧。不過這個,她不打算告訴丈夫。
顧仁想想又恨了起來,「若不是程安那廝,岳父也不會身處險境了。」
綺羅不說話了,對她來說,程安這個名字已經太遠久了。對一個無關的人,她還真懶得費那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