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5 章
八字不合

晚飯後,綺羅請父母去休息,程安的治療由她來做,病室已經佈置出來了。若是一般的病室,其實根本不用佈置什麼。但程安這個就得改裝了。

好在這裡有秦修,秦修下頭有工匠。秦修很幫忙的在病室裡,幫著她弄了四個大銅環。銅環是可以打開的,包上了柔軟的皮毛,這是用來固定手腳的。而鋪蓋的兩邊也有五寸高的銅攔杆固定榻上。這是用來綁身的。人躺進去,在上扣上牛筋帶,這樣裡面的人,不會覺得太緊,又不能真的掙脫。

程安大部分時間可以被固定在這裡面。像此時精神好一點了,可以放他出來走走,活動一下筋骨。這一切都是為程安特別設計的,這也可以大大的減輕醫者和侍者的勞動量。現在綺羅真的覺得自己設計得太好了,看青兒和衛槐累成那樣,顯然這幾月,他們真的被折騰得夠戧了。現在他們總算能輕鬆一點了。

程安很沉默,看到這四個銅環,銅攔杆,臉色一暗,他是被綁過的,而且一直被綁過,他一眼就能明白,這是為自己特製的。只是當著綺羅的面,他覺得羞愧難當。但是還是默默的躺好,由著綺羅把他鎖住。

顧仁沒跟著進來,他很明白,這會,程安不想見他,當然更不想見綺羅。只是,一路趕來,他也明白,段鼎夫婦真的都累極了,除非自己不想治,不然就只能讓綺羅來治。

綺羅輕號了一下脈,父親的療法是適應法,就是把他的藥慢慢的一點點的減輕*草的份量,加入強身健體的藥物,雖然很慢,但是可以逐漸讓他的身體變好,也慢慢的減輕對藥物的依賴。顯然,這種方法雖然很麻煩,但顯明的。效果是不錯的,至少現在程安雖然精神不好,但是至少還像是個正常人。但是,綺羅卻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精氣神。曾經那個神彩飛揚,無所畏懼的少年去哪了?

「從明天開始,要不要試著開始練練拳?」綺羅號完脈,給他一顆保心丸後,笑著說道。

「你現在對我溫和多了。」程安閉著眼,答非所問。

「不是同情你,而是覺得有些事。我不能太執著了。」綺羅笑了一下。想開之後。她對程安沒那麼多怨恨了,而現在,因為銀鏡,她其實已經可以把程安當作一個平常病人了。對於一個平常的病人,她還真的沒什麼可以糾結的。

「執著什麼?」程安遲疑了一下。

「沒什麼,其實你也不欠我什麼。這樣挺好不是嗎?」綺羅笑了一下,現在她其實沒什麼事做了。不過她沒離開,幫他蓋上被子。再才在銅攔杆上系上了猴皮筋。

「去休息吧,我現在犯病時候不多,自己忍忍也能過去。」程安說道。

「所以,明天開始練練拳吧!身體又沒什麼事,總得把功夫再撿起來。」綺羅還是勸著。

「真的能撿起來嗎?」

「為什麼不能?又沒斷手斷腳。」綺羅故意滿不在乎的說道。

「我回不到從前了。別再逼我了,我永遠成不了大哥,或者三弟。」他別過臉去。

「得了吧,你大哥我就懶得多說了。你家老三,他還不錯。性子還得磨磨,不過有你們這兩哥哥,他命也夠苦的。明明是老三,卻要他十幾歲,守在邊關,倒是可憐見的。」綺羅想想也為老三掬一把傷心淚了,上一世,老三是沒法子。可是這一世,老三明明兩哥都活著,還歸他扛,他還真的沒地方說理了。

「大哥睿智,老三堅忍,其實都比我強吧。大哥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那樣;而老三,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會年紀小小的,在邊關受苦;其實我才在程家最沒用的那個。但凡我爭氣一點,說不定,小妹也不用進宮了。所以,其實上次若大哥不救我就好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程安流淚了。

綺羅怔了一下,卻也無話可說。但突然靈光一閃,上一世,程安一人獨活,不能回家的原由在這兒嗎?他不能面對父兄皆亡,而他一人獨活的境地,他無法面對母親和大嫂。於是他隱姓埋名,從此當自己死了,其實他也是一種自我的放逐吧。他上一世的人生,也許一直在這種自怨自哀之中,他心裡其實想的是,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

而這一世,父兄活著,但父親因為敗仗而從此離開軍隊,兄長為了救他,落得慘澹收場,從此以謀士示人;他雖不得不扛起家運,送公主出嫁,其實他內心的糾結並不比上一世來得小。他想的是,如果死了就好了。兄長說不定能沖上去殺死受傷的主帥,程家的戰局由此就得到了改變。於是他在送公主時,留下斷後時,其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他根本沒想活。若不是銀鏡多事,他只怕得償所願了。

「所以,那胸口的那箭,是你自找的,你根本不想活。」綺羅盯著程安,「為什麼?」

「不為什麼。」程安雖然沒承認,但是表情卻也承認了。

「覺得程家最沒用的人就是你,你死了,於是說不定大家都好了。對不對?」

「不是嗎?」

「懦夫!」綺羅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程安的臉上。

青兒和衛槐其實一直在屋內,他們都是從小服侍程安的,綺羅也沒覺得她和程安之間有什麼話是需要隱瞞他們的,自然不會趕他們出去,現在綺羅竟然揚手就給了程安一耳光,這讓衛槐和青兒立馬忘記自己的賣身契在綺羅手上的事實。一塊撲了過來,「奶奶!」

程安動也不動,當然也動不了,但他也是有血性的,之前就算在鞍然,其實銀鏡對他非常之好,凡事都捨不得他受一丁點委曲的,他就算被下了毒,但血性卻沒被磨去,狠狠的盯著綺羅。

「瞪我?恨我?銀鏡說我沒有資格罵你,因為我一直在逼迫你。你這麼跟她說的嗎?我逼你什麼啦?」

「這還不是逼我嗎?不停的罵我,漠視我,我就算捧一顆滾燙的心到你的面前,你也扔地上踩兩腳,可是你為什麼要救我,在我打秦修時,你就不該救我。還有為什麼逼我面對,我實際一無是處?我哪怕連個藥單都列不好?你救了大哥,你讓我不用那麼內疚,可是你讓我怎麼辦?我還是讓大哥殘了,那麼優秀的大哥,因為我殘了,從此不再能上戰場!讓我娘對我說,以後程家軍要我來支持?你和爹一塊幫我找幫手,幫我做毒彈,你讓我覺得我連一個女子都不如……」

綺羅再給了他一巴掌,程安這一年多其實一直養尊處優的,小臉白嫩,被綺羅兩巴掌下去,立馬腫起,兩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程安氣紅了眼,他雖說是話癆,可是被一個女子,還是一個自己深愛的女子,連打兩巴掌,而且是下了狠手打的,疼的不是臉,而是心。或者不是疼,而是羞了。

「奶奶,若是累了,去歇會吧!」青兒可不敢攔,只能爬過來擋在綺羅的跟前,陪著笑臉,想把她勸出去。而衛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忙跑了出去,找人求援了。

綺羅真的氣極了,手指都直發麻,她真的剛剛是下了力氣的,打完了,心裡卻也不覺得暢快,從懷裡拿出藥丸捂著胸口,含著不能說話。

青兒也不攔了,又爬到邊上去給她倒水,藥丸要嚼了和著唾液化了,分三口吞下。而此時綺羅不嚼只含,顯是口幹無唾了。她心口疼的病症是可大可小的,大爺一再對邊上的人囑咐著,大奶奶若是心口疼時,一定要小心,並要馬上叫人的。

綺羅不敢多喝,只是呷了一口,慢慢潤了一個口腔,讓唾液分泌得快點,慢慢的化了藥丸,分三口吞下,青兒扶著她靠好,輕輕的揉著她的胸口。

「身子不好,您就別嘔氣了。讓大爺看見,又得生氣了。」青兒真是覺得又急又惱。深深的覺得,二爺和這位大奶奶真是八字不合了,見面就沒好事。當然,也看出來了,不見面,其實也沒什麼好事。

「又心口疼了?」顧仁正和秦修談事,結果衛槐說大奶奶和程二爺吵了起來,讓他快去勸勸。顧仁無奈,只能跑了過來。

秦修倒是想跟,想想站住了,程安、綺羅、顧仁在秦修看來就是一道無解之迷,根本理解不了。八卦雖說好看,可是戳了人家的傷心事,以後還見不見了。這點秦修是很有節操的,於是摸摸鼻子,去軍營了,主要是怕自己一時按奈不住,真的沖過去了。

顧仁本來是怕他們吵,結果一進來,就看到綺羅臉色很差的靠著,忙過來,「怎麼樣,吃了藥沒?」

「沒事,幫我再打他兩巴掌。」綺羅指著程安,有氣無力。

顧仁真的無語了,這位一再的說,自己對程安沒什麼了,可是能讓她一再發病的,也只有程安了。

「這回為什麼?」顧仁倒也習慣了,輕笑了一下。

「他竟然說我不該一直救他,讓他去死就好了。」綺羅真想跳腳了。

「好了好了,你是大夫,被病人氣死了,回頭說出去,沒臉的是你。」顧仁真的無語了,不過卻也只能笑了,輕輕的抱起了綺羅,送她回房間去休息,也沒看程安。他沒聽綺羅的話去打程安,不是覺得不該這麼做,而是因為,沒意義。不是指打程安沒意義,而是覺得跟程安計較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