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終於來了,程平自然是陪著太君的。而那時,程安已經瘦得皮包骨了,每天被衛槐和青兒協力喂些羊湯和藥湯進去,哪怕是喂十次,吐了九次,總能喂進去一點。所以暫時他還死不了。不過,這樣子,讓太君還是心疼不已。而程平氣得想殺人了。
「綺娘呢?」程平質問著青兒。
「大爺和大奶奶在外頭忙。」青兒對程安細心,不代表她能對程家其它人客氣,不卑不亢的答道。
太君皺了一下眉,青兒和衛槐她是有印象的,不過她還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叫綺羅夫婦為大爺、大奶奶。
「你把他們調來了?」太君問著程平。
程平低頭,他並沒有告訴母親,青兒和程大一家子被綺羅買去的事。太君當初已經不管這些下人的小事了,於是還真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些事。
「回程老夫人的話,小的們已經是顧府的人了。」青兒看了程平一眼,對太君弓身客客氣氣的答道。
太君一怔,猛的看了長子一眼,再看看青兒和衛槐根本不看程平的臉,心裡咯噔了一下,但是她也是老人精了,卻也不會當著下人的面質問兒子。
「麻煩去請段神醫,段大夫,老身在此相候。」太君對青兒笑了一下,柔聲說道。
「親家老爺去邊民所幫忙了,大奶奶也在邊民所,聽說有了病人,怕出事,已經在隔離了。老夫人要見親家太太嗎?」青兒對太君的反應很滿意,也就恭敬的答了。
「他們把二弟一個人扔在這兒,去管邊民?」程平怒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萬一一個不留神,形成瘟疫,危害的是成千上萬的永安百姓。程大爺慎言!」顧仁從外面疾步進來,先斥了程平一下。才對太君施禮,「程老夫人,草民迎接來遲,望見諒。」
「哪裡的話,知道你們忙,是老身來得不是時候。」太君微微點點頭,笑了笑。回看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程安,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安兒怎麼樣了?」
「程二爺不肯吃喝,一心求死。草民的岳父也無可奈何。現在只能每日強灌些湯水。以系命而已。」顧仁板著臉說道。「正如家嶽所言,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太君來得正好,請太君為二爺另請高明吧!」
「之前不是好好的嗎?現在為什麼這樣?」程平沉聲問道。
「這個只能問二爺自己了。不如太君和大爺開解一下二爺,能解開心結,大家都好。」顧仁假笑了一下,其實他的性子,就算程家失勢,他也不會這樣。更何況,此時程家還有一個太子妃。但是此時,他真的無力再掩飾了。
他有時,遠遠的看著綺羅在邊民處忙碌的身影。他都能感受到,自己上一世是如何愛上她的。是,他現在更愛綺羅了。她是怎麼撐過那十八年的。此時的邊民至少不是屍橫遍野,沒缺胳膊少腿,沒有血流滿地。他每天只是對著城門那些抱著羊群不忍撒手的牧民們。都覺得心疼難忍。綺羅對著那些鮮活的生命,也許下一秒就會消失的心痛,又是如何度過的?
這一段時間,他真的明白了,為何綺羅會恨程安了。她也許恨的不是他對他們感情的背叛,而是,他怎麼可能在殺死了他父兄的敵方,與敵方之女,共度十八年?還那麼心安理得的讓太君救他的妻子兒女。他的善良又哪去了?死去的那些將士不是他的血肉同袍嗎?
就算這會,她不恨了,但他也明白,為何綺羅不來看此時的程安了,因為綺羅知道,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做。一個程安那幼稚的要死要活,對她來說,實在微不足道了。
「聽說有人染病,是羊瘟嗎?」太君想想問道。
「正在排查,不是最好。萬一是,邊民處此時就得關閉。已經在清理城門邊上的房屋,設立新的邊民所。讓沒染病的邊民,去新所裡。」顧仁剛剛就忙這事在,那邊沒完,這邊卻說太君來了,他還不能不接著。只能放下,快點回來迎著。
「顧掌櫃,那陪老身去看看吧!」太君起身,向外走去。
「娘!」
「一塊吧,你好好看看,然後馬上回去幫老三,此事萬不可有絲毫的大意。」太君隨意的說道。
程平也知道母親從來就是以大局出發的,就算此時躺著的親兒子,但對她來說,比不上程家的關隘。只能默默的跟在母親的身後。
邊民所就在北門邊上,邊民只能從北門進入,而原本住在北門的居民全都被遷往別處,臨近北門時,路上行走的便全是軍裝將士了。
邊民所封閉了,太君他們只能登上城牆,往裡看。就算站在城牆之上,太君也能聽到哀號之聲。城裡城外都有。就算這樣,太君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綺羅。她從一處房裡出來,臉上蒙著白布,一路小跑的進入另一間。而此時,與她同樣裝扮的軍醫們,也一個個都忙碌著,院裡還架著好幾口大鍋,有敷藥的,有熬煮著的白布、床單。院裡還晾著很多。
「不是還沒確定嗎?怎麼就按著瘟疫之法做了?」太君皺了一下眉。
「若確定就晚了。」顧仁小聲的答道。
太君點點頭,「這裡有綺娘,其它的關隘,卻也沒法了。」
「法子已經傳往各關,大家依法實行即可。其實沒有特效之藥,只能最終靠自己。」顧仁實話實說,雖說有綺羅跟沒綺羅是有很大的差別,但是只要嚴格按這法子實行,雖說得病的救不了,不傳播總能做得到吧?
「平兒,快回去吧,這邊若有病人,相信,我們那兒也有。細細排查。」太君回頭看著程平。
程平看綺羅的身影,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她又瘦了。剛剛對她對弟弟不聞不問的怒火,此時竟然也消失於無形。聽母親說了,定了一下神,對顧仁抱了一下拳,自己快步離開了。
顧仁不關心程平如何,他只關心,若真的確定是人染羊瘟,那麼,綺羅是不是也得被關起,這些日子都不能再出來了。
「安兒怎麼啦?」太君隨顧仁下城牆時,隨意的問道。
程平走了,扶著太君的人自然就是顧仁了,他還真不能不對上太君。遲疑了一下,主要是從綺羅的嘴中,顧仁其實也多少瞭解了太君一些,當然也是因為綺羅實在太像太君了,瞭解綺羅,多少也能瞭解太君的,他還是把經過一說,並且說了自己和綺羅的猜想。
「所以,我們把他養得太軟弱了!」太君點點頭,她沒說其它,想想,「安兒生下時,我和太公在打仗,生下來沒多久,就把他送回了老家。等我們安定下來,才把他接回來,那時,他都四歲了。下面還有弟妹,我們那時其實也忙碌得很,安兒他們幾個都是由平兒在照顧。他們的事,我們也放手讓平兒管,畢竟都是這樣的。不過,喜兒和樂兒小些,他們生時,環境也好些了,感情上,自是不同。所以安兒從小,我們對他最為愧疚,但也是最縱容的。當年,若不是綺羅不搭理他,其實,只要安兒堅持,而綺羅也答應,我們最終還是會同意的。」
「我知道。」顧仁知道,因為上一世,太君他們就答應了,而且是三媒六禮,鄭重的把綺羅娶了回去,所以他相信,太君說的是實話,他們也許曾經忽視了程安,但他們真的縱容程安的。他們用他們的方式在疼愛他,只是,誰又能知道,程安會養成這個性子呢?
「我們錯了嗎?」
「不,程安很善良,綺羅知道,只是善良不代表可以做一切。至少此時,這些百姓的命,比他的重要。」顧仁看看關閉的邊民所的大門,沉聲說道。
太君點點頭,她也不會答應綺羅只顧程安一人,而放棄這麼多人的。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大門,想想,「程安既然不想活了,把他送到裡面去吧!」
「太君!」
「不是說藥癮已經不重了嗎?讓他進去吧,看看人家怎麼求生的,他若還想死,也不配成為我程家的兒郎了。」太君一臉絕然。
顧仁好像第一次認識了太君,之前覺得太君自私,太君狠絕。但此時,他卻只剩下欽佩了。所以,綺羅會為太君的狠絕吐血,但是最終,她原諒了,因為她很明白,這就是太君,她從來就不會為了兒女私情,放棄她心中的大道。
「在夢裡,我為了程安,放棄了綺羅嗎?」太君看到了顧仁那瞬間變化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沒有,您知道,您不會。」顧仁遲疑了一下。
「可我傷了她?」
「您為了您的大道,犧牲了綺娘。不過綺娘已經不怪您了,她知道,這就是您。其實現在她很像您,也許有些事,會內疚一輩子。但是這是她必須做的抉擇,永不言悔吧!」顧仁苦笑了一下,想想,以後,萬一銀鏡有事,她會內疚一生,但卻不後悔。
「永不言悔!痛苦就是悔!」太君重重的歎了一聲,默默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