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是再也不見

  周正行在窮鄉僻壤裡受了好幾天罪,再回來時已經有了幾分犀利哥的風采,他一下飛機也來不及整理,問了周正澤在哪裡直接就殺了過去,他那時正在琴行陪江以夏選鋼琴,她從小學琴,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彈,現在想換一架鋼琴重新拾起來,周正澤因她身體的原因本來不讚成她親自去的,只是她堅持想去散散心,他也只得依她,推了手上的工作全程陪同。

  周正行趕到的時候江以夏正在試音,一首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童年的回憶》彈得流暢輕快,他也沒去打招呼,直接走到vip休息區問周正澤:

  「哥,這什麼情況?」

  周正澤看他一眼,淡笑:

  「應該問你是什麼情況吧,怎麼弄得這麼頹廢?」

  他指指江以夏,有些雲裡霧裡:

  「你現在還一天到晚陪著以夏姐?起霏姐沒意見嗎?」

  他淡淡回一句:

  「她需要有什麼意見?」

  周正行覺出苗頭不對,一對濃眉已經擰成了兩根麻花:

  「起霏姐那天給我發短信讓我別帶人回來,說不需要了,不是因為你們的誤會解釋清楚了嗎,可你怎麼還是這樣的態度?」

  他這才上下打量他弟弟一眼,疑道:

  「帶什麼人?」

  「王姐啊,以前照顧以夏姐的那個保姆,她知道那天在搶救室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是先把錄音發過來了嗎,起霏姐沒拿給你?」

  「那是你去錄的音?」他的臉色已經很嚴肅了,「是你去找的那個王姐?」

  周正行被他突然的嚴肅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喃喃答道:

  「是啊,是我自告奮勇去幫起霏姐的,有什麼問題?」

  他沒有再說話了,只是不由自主往江以夏那邊望過去。她已經彈完了一曲,正坐在鋼琴邊和老闆輕聲交談,手指時而在黑白鍵上翻一個好看的花樣,零散敲出幾個音節,一頭長發柔順從一側的耳際滑落下來,她時不時伸手輕輕捋一下,露出眉清目秀的側臉,琴行的復古水晶吊燈暈出暖暖的光線來,更加映襯得那側臉秀雅恬淡,溫柔無雙。

  幾天以前的一次閒談,以夏就是這樣溫柔地仰起面龐來和他說了一件小事,她說以前照顧過她的王姐給她打電話莫名其妙地說對不起,掛了之後就再也打不通了,她擔心是不是王姐出了什麼事,還央他去家政公司那邊問一問,他笑她閒操心,她卻總放不下,說到底主僕一場能幫就幫,他拗不過她也只得為她走一趟,去到家政公司卻被告知王姐已經離職,聯繫方式只有一個地址,連電話都沒有,末了那人還嘀咕了一句:怎麼這兩天這麼多人都要找她?

  以夏知道要聯繫王姐這麼麻煩也只得作罷了,只是一直疑惑為什麼她會對自己說對不起,那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他隔天也就忘了,可當起霏在他面前拿出手機說有證據,更說那是王姐的證詞時,所有的線索串聯到一起,再想到她從前對以夏做的那些事,他自然只會往那個方向去猜測。

  只是他想不到,可能連以夏也不會想到,這個去找王姐的人會是正行。

  也許是他去家政公司查線索時那邊的人無意透露給了以夏,她心生警覺所以提前做了這個鋪墊,如果這個人不是正行,肯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以夏,無論如何也會認為那是起霏花錢請人拿到的偽證。

  所以他說——不要再去打擾以夏,我不想知道什麼是真相,只想請你到此為止,不要一直做這些事,不要總盯著她不放。

  他猶記得她驀然眯起來的眼睛,記得她長久的沉默,記得她如釋重負的笑,記得她一口一口地喝完那杯冷咖啡,然後異常冷靜地說出那句:好,我知道了。

  他呆立不動,無數的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寒氣跟著從脊背上一點一點竄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立刻給她打過去,卻聽到正行的聲音:

  「你打給起霏姐?她關機,電話一直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和好了,關了電話在過二人世界呢——」

  「正澤哥,我還是再等等看吧,老闆說過幾天——咦,正行,你怎麼也來了?」江以夏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周正行,她眼睛在他身上■幾眼,已經掩住嘴笑起來,「正行,你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

  周正行看他哥的臉色也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他這看人從來不會走眼的大哥到底還是栽在了他的心結上,他心裡自然也跟著窩氣,索性說出來:

  「也沒什麼,就是去了一趟鄉下,拜訪了原來照顧過你的那位王姐。」

  她的笑慢慢僵住了,眼光在這兄弟二人身上來回看了一圈,最後定在周正澤身上,也不說話,只將臉龐冷冷揚起來,一反平時乖乖公主柔順低頭的模樣,眼光甚至有些挑釁。

  周正澤也看她,面色凝重,目光複雜。

  她等著他的聲色俱厲,可是久久久久,卻只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先送你回家吧。」

  周正行道行不深,實在忍不住叫了起來:

  「哥,以夏姐她明明——」

  「周正行你閉嘴!」他喝止了他,自己拿了外套先往外走,「你自己打車回家,以夏我們走。」

  「正澤哥,你什麼都不想問我嗎?」她站著沒走,只說了這樣一句。

  他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以夏,自己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別胡思亂想了。」

  她本來倔強揚起臉龐的,這一刻卻驀地落下淚來。

  他送她回去,周正行也蹭在車裡,三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車內明明開了暖氣,卻冷得似乎要結出霜花,出了江家大門周正行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嚷嚷起來:

  「哥,起霏姐那邊怎麼辦,她電話都關了,是不是已經心灰意冷甩了你呀?」

  他瞪那傢伙一眼不說話,只踩著油門往前衝,他知道起霏生他的氣,可是應該還沒那麼糟,她一向百折不撓,也說過周太太的頭銜她是一定要的,她應該不會放棄,肯定不會放棄!

  他開車回了公寓,一進門便發現異樣,房間收拾得尤其整潔,而她在家時向來是弄得到處亂七八糟的,唯一亂的只有徐寶貝的貓舍,夠它吃上十天半月的貓糧堆在那裡已經被它扒得到處都是,他心裡一沉,衝進臥室拉開衣櫃,果然她的東西一件也不剩了。

  周正行咂舌道:

  「這下真出大事了。」

  他本來還要教訓他哥幾句的,可是看到他那臉色委實難看,話到嘴邊也只得變了腔調:

  「哥,你先別急,起霏姐她肯定只是離家出走,不是女人氣到了都要回娘家的嗎,或者在外面朋友家住幾天就回來了。」

  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莫莫,電話打通剛問了一句知不知道起霏在哪兒,那邊回一句:你終於想起我們家起霏了便開始破口大罵,罵也就算了,罵完之後還說她不知道,真不知道,還說起霏已經好幾天沒聯繫她了。

  他又只得再往她家打,卻沒有人接,正在想她還有哪些朋友時突然聽到正行叫他:

  「哥,這個會不會是起霏姐寫給你的?」

  正行正從檯燈下拿起淡粉色的一個信封,上面寫了幾個字:給親愛的。

  他接過打開,竟然是一張印著wedding的結婚請柬,除了客人名字那欄其餘所有的內容全部都打印好了,時間、地點、酒店,一對新人的名字尤其耀眼——周正澤、徐起霏……周正澤,徐起霏……這是他說要推遲的那個婚禮,這是她前段時間每天打了雞血似的忙碌著的那個婚禮,他翻到背面,上面有她寫的幾句話:

  親愛的,謝謝你還記得那些話,還願意為我保留周太太的頭銜,可是我想已經不需要了,雖然我說你做不到就不會放過你,可其實就算你反悔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總說我是蛇蠍女人,總認為我在做壞事,可是你看,我其實並沒你想的那樣壞吧。

  落款她畫了一個笑臉,聊聊的幾筆,勾出彎彎的眼睛翹起的唇,他突然想到那天在咖啡廳她臨走前的那個笑,她說:

  「車子房子票子,還有你這個人全部都是我的,這是你答應過我的話。」

  「無論你怎麼對江以夏,周太太的頭銜我是一定要的,你如果反悔,我這壞女人不會饒你。」

  他冷淡地說他知道,那一剎那她的兩隻眼睛都彎成瞭亮晶晶的月牙兒,笑容絢爛得好像終於搶到了了心愛玩具的小娃娃,她說: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她也說:

  「正澤,再見。」

  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那笑容不是因為搶到了的高興,而是怎樣也搶不到的絕望,他也明白,她說再見——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