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寧想不出理由拒絕這個邀請。
對王翔遠和梅迪,莫寧只有幾面之緣,對她而言,這兩人只是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而已。她如果和顧准一起去送機,身份無非只有一個,顧准的戀人。
戀人這個詞在莫寧的人生字典裡極少出現,以至於她想到它的時候竟然覺得彆扭。轉頭去看了眼坐在旁側的人,他正認真的開著車,目光緊鎖在前方的路況上,側臉有完美的弧度,莫寧最喜歡他的眼睛,他總是很認真的對待他的視線,一旦定格便是深邃的注視,直把人吸進去……
意識到這點,莫寧又趕緊轉回頭,心跳尚不能平靜,她輕輕地嘆了聲氣,視線轉向車窗外。
「在想什麼?」 等紅燈的時候,顧准轉頭看她。
莫寧不想顯得很不禮貌,可是,變成他眼裡的一道風景和他對視的時候,莫寧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思路清晰。於是她乾脆就不禮貌了,仍舊看著窗外:「在想你到時候打算怎麼介紹我。」
顧准聞言一愣,隨即嘴角一彎:「哦?得出答案了嗎?」
「閣下太高端,猜不出。」
顧准笑意更深:「你可以試著把問題簡化。」
「遇上您,簡單的問題也會複雜,所以,簡化什麼的,沒可能。」莫寧半諷刺的說。
嘴角弧度倏然收起,顧准道:「問題的存在是因為答案並不確定。而你在思考的這個問題並不構成問題。」
「你是指這問題的答案是確定的、唯一性的?」莫寧一時未注意,就這麼扭頭去看他。
他還開著車,卻移了視線看她:「你說呢?」
有些情緒在兩人之間早就擴散,於是任何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都能成為曖昧的源頭,被那個眼神過了一遍,莫寧身體某處就像被電擊了一般,麻麻的,顫顫的,無法形容的……奇特體驗。
顧准已經風輕云淡的回了頭,末了,還扔了一句:「為了行車安全,請不要打和司機交談。」
莫寧恨恨的看他,發覺自己已經在逐漸變成一個低智商的、初出茅廬的愛情江湖裡的小新手。可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排斥自己成為這樣一個小女人,相反,他的強勢讓她有一種奇怪的安全感。她細細品味著個中味道,想出最貼切的比喻是這樣,她原本是個可以攪天動地的無良妖精,為妖的道路上從未被任何人打敗過,突然有一天出現這麼個大羅神仙,不止贏了她的妖術,還收了她的心。而這只妖精到最後竟然心甘情願呆在他的法器裡。
或許她性格里有一味類似於獨孤求敗的因子,贏了太久,生出了勝者的倦怠,想要輸一回吧。她有些戲謔的想。
此時她沒想過的是,獨孤求敗一輸就是一輩子。一輩子是個太長的時間。
到機場的時候,王翔遠已經到了。顧准和莫寧一起出現的時候,他臉上的驚訝並不多,只是出於習慣,他的目光更多的在莫寧身上流連。今天出門出得急,她並沒挽頭髮,長髮極其自然的落在肩側,原本就是去探望病人,她穿得也很隨意,一件寬鬆的外套,一條黑色的T恤加一件普通至極的牛仔褲,即便這樣,王翔遠還是忍不住讚美:「有沒有人告訴過莫小姐,你身上有種特別內蘊、特別……怎麼說,特別……讓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的美。」
莫寧笑著搖頭:「王總是第一個這麼告訴我的人,謝謝。」
王翔遠身邊還站著類似於助理的一男一女,皆用同樣的目光看過莫寧,然後,男助理突然側目,點頭恭敬地說:「顧先生好。」
女助理也隨之道:「顧先生好。」
王翔遠轉向顧准的時候,笑容意味深長,話更是說得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顧准笑了笑,沒有接下這個話題,抬手看了看表:「快登機了,梅迪沒和你一起?」
王翔遠:「我以為你會送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王翔遠笑著補了一句,「噢,我忘了,她沒有你國內的私人手機號。」
顧准:「她並沒有找我。」
聽兩人說到這個點上,莫寧想起一事:「對了,下午梅小姐去醫院看過黃阿姨。」
顧准和王翔遠雙雙看她,莫寧被這一對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玩笑的說:「我並沒有藏起梅小姐。」
「很遺憾的告訴你,你也許是她消失的原因。」王翔遠直言道。
莫寧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王翔遠點頭,嚴肅的神情來得很突然。莫寧不得不去看顧准,他正皺著眉,接收到她詢問的表情,他極自然的伸手拉下她指在自己鼻翼的手,就在眼前三人的注目禮下握住,道:「和你無關。」
看到這幅場景,王翔遠忽然低聲一笑,這時,身後機場廣播響起,女助理走上前低聲說了句:「該登機了,王總。」
王翔遠再度打量了一遍眼前二人,道:「但願以後有機會能參加你們的婚禮,坦白說,你們很般配。不過,」話鋒一轉,他說,「我不是很看好你們。」
顧准反應很快:「以我們共同的投資經歷,恕我不得不說,你看好的,通常不好。」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毫不吝嗇的給了王翔遠一個大度的笑容。
王翔遠笑著拍了拍顧准的肩膀:「我走了,梅迪……好好照顧她。」
「多謝關心。」顧准站在原地未動。
王翔遠點了點頭,轉身前目光在二人相交的手上落定了一會兒,然後大步朝前走去,兩位助理禮貌的躬身道了「再見」才緊跟著離開。
等那行人走遠了,莫寧斜眼覷身旁的人,道:「你們真是朋友嗎?我指的是……好朋友。」
顧准低下頭看她:「誰說我們是……好朋友?」大概是「好朋友」這三個字含義太怪異,顧准不自覺的微微皺了皺眉。
他的手還牽著她,帶著她轉了個身,莫寧不甘心的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說:「這是你的答案嗎?」
顧準沒有思考很久,明白她的所指,他用一種柔和的語氣說:「嗯。」
莫寧一顆心很快被歡喜因子攻佔。
以前她從未發現自己對愛情竟然這麼容易滿足,可是沒辦法,一個沉沉的「嗯」字對她的意義遠甚於「我愛你」、「我喜歡你」這類最平凡卻最浪漫的語句。
機場大廳被擦得幾近透明的玻璃上照出二人幸福的樣子,兩人在那玻璃上對彼此微笑。
有種幸福,不言而喻。
顧准晚上有事,兩人也便沒有一起吃晚飯,顧準把莫寧送回家便離開了。他走的時候,莫寧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就站在自家樓下吹了會兒風傻傻笑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家。
周一諾不在,莫寧打電話給她,很久都沒人接起。想著她也許是出門逛街沒聽見,莫寧便不再打了,剛掛電話,顧准的電話就打來了。
莫寧接起,邊單手脫下外套,找遙控開了暖氣,道:「到公司了?」
「還在路上。」
「怎麼了?」
「明天……有安排嗎?」
脫衣服脫到右手的莫寧動作一停,緊接著道:「沒有。」又沒皮沒臉的補了一句,「要約我?」
顧准無聲的彎起唇角:「顧老先生想見你。」
莫寧倒向床上:「噢。原來是顧老先生要約我,實在不好意思,我自作多情了。」
顧准:「唔,顧老先生不便說太長時間的話,所以,他約你也就是十幾分鐘的時間。」
「哦?」
「我明天也很巧的……沒有安排。」
莫寧忍住笑聲,卻忍不住外泛的笑意:「顧先生言下之意是?」
「不如一起吃個午飯吧,莫小姐。」顧准淡淡道。
「顧先生在開車吧?」
「嗯。」
「不怕行車不安全?這個電話和約請可以等到回公司以後進行的。」
「莫小姐只要不坐在我身邊,相信我,行車會非常安全。」
莫寧眼前的天花板上有煙花盛開。她閉眼讓自己平靜,那煙花卻還在眼前,「砰砰砰」的,隱約還有聲音。
那天晚上周一諾一直沒回來。九點多的時候,許久未露面的蘇也宜打了她的電話,開口就說:「我的手機停機了一個多月,剛開機。」
莫寧朝天翻了個白眼:「你想我想到病入膏肓了?開機第一件事就打我電話還真讓我受寵若驚。」
蘇也宜:「我……我是真有重要事給你說!今天中午周翀找我了!」
莫寧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周翀」這個名字,她對這個名字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兩年前的某個傍晚,周一諾在視頻上滿臉春意的和她說「你知道嗎?原來我一直唸錯他的名字,他不叫周羽中,他叫周翀。你知道是哪個翀嗎?就是那個很生僻的字,羽毛的羽,中國的中」,這個名字已經被禁忌太久了。蘇也宜不敢提,莫寧也不敢提。所以,今天蘇也宜再說的時候,莫寧只覺得陌生。
莫寧道:「你慢慢說。」
蘇也宜呼了口長氣,道:「他來公司找我的,瘋了一樣,就問我周一諾在哪兒,我們公司的人都看著我,我真囧。你不知道,我領導和同事都在邊上,他就一直拉著我,我被嚇死了,都沒見過……」
莫寧閉了閉眼:「說重點。」
蘇也宜止聲,接下來的話聲音很小:「重點就是,我告訴他了。」
莫寧:「告訴他什麼了?」
「告訴他……周一諾在G市,順便把地址也……」
莫寧沉聲打斷她:「周一諾要被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