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三四戰

  莫寧不是沒想過他會找自己,但絕不是現在這個時間、現在這個地點,他最該出現的地方應是機場,最該出現的時間是她以為他會給她驚喜突然出現的時候、應是和她一起的飛機上、陪她一起欣賞飛機上異國的早晨,應是和她一起來島上的班車上,在張乾志和付夕顏有意排擠她的時候、應是和她一起出海釣魚賞景的遊艇上……

  掐住念頭,莫寧轉而想,在這小島上,她的手機已經完全沒有信號,對她的作用僅等於一個鬧鐘。略去他知道她酒店電話這個細節,她邊擦頭髮邊略帶嘲諷的說:「找我有急事?」

  顧準沒有接話。下一秒,「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莫寧心一驚,心裡被埋下去的希望種子在此刻重新浮出地面,她怕自己想錯了會失望,因此仍舊坐在床邊,側耳細聽。

  又一輪敲門聲響起。

  莫寧沒有遲疑,對電話裡說:「先等等,有人敲門。」然後放下電話,慢慢緩下步子。土濟島的酒店不多,就只有莫寧住的這一家條件最好,但即便條件好,隔音條件卻也很差,莫寧走到門邊,禮貌的問:「誰?」

  響應她的是新一輪的敲門聲。

  她把手伸向門鎖,慢慢的擰開。一條小縫在眼前亮起,那張熟悉的臉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在視線裡。她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因為剛剛擦過頭髮,所以還有些凌亂,一張臉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此時顯得很白,洞亮的眼睛在這樣一張臉上格外動人。

  顧准一秒不落的看著她,然後「啪」的一聲合上電話,眸色沉了一圈:「剛洗完澡?」

  他的出現莫寧很驚喜,事實上,她的驚喜也完全寫在臉上,只不過,這驚喜並沒持續很久。捕捉到他眸色暗沉的細節,莫寧垂首看了看自己,她的背心很寬鬆,此刻又因為開門而彎著腰,本來是打算睡覺的,她沒穿內衣。以顧准的高度和男性注意力定理,她百分之八十九肯定,該看到的,他肯定都看到了。想到這裡,她不由站直身體笑了笑:「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臉是笑著的,語氣卻分明透著一股不忿。顧準沒有介意她的語氣,也微微傾下身去,與莫寧的眼睛對上,在她的瞳孔裡發現自己後,顧准嘴角一彎,手緊接而至,輕緩而溫柔的撫摸她的臉。

  莫寧竟然來不及躲。最關鍵的是,她竟然不想躲。最沒骨氣的是,她竟然因此而臉紅。

  顧准雙手捧住她的臉,輕聲道:「我也剛洗完澡。」

  莫寧伸手去打他的手,被他一手抓住,另一隻手還未及出動,便被他牢牢的束在他的掌心裡。莫寧擰眉:「你耍流氓?!」

  顧准已經等不及,先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然後直接拉過她的腰,一使力,她已經被送回了房間,顧准緊隨而入,單腳關上了房門。莫寧兩手還在反抗,顧准乾脆兩手帶著她的手,扭至她身後,順便抱住了她的腰,他比她高許多,接吻不易。她又一直在試圖反抗,顧准只好再度使用目前為止發現的最好用的接吻方式——把她壓在了門背。

  莫寧的臉不知是因為反抗還是因為羞澀,已經通紅,被酒店房間有些奇怪的燈光一照,更加明麗動人。不喜歡什麼都被他主導,她下了狠心大聲說:「你放開我!」

  顧准停止了動作。莫寧抬頭看他,明顯的看到他眼裡一絲奇怪的內容閃過,她有些興奮,還有些不忍,最終,還是報復的興奮感戰勝了仁慈,她繼續說:「顧先生,我是你的女奴嗎?在主人需要的時候還順便負責幫他洩慾?」

  顧准放開了她,吻她的衝動是臨時被勾起的,他的計劃原不是這個。可是,這股讓他自己都覺得詫異的衝動好像讓事情變得更糟了。

  雖然放開了她的手,顧准卻依然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裡,他穿著薄薄的白色Polo衫,手臂就在莫寧肩側,她瞥了一眼,又抬頭,盡力避免他直視她的眼神,道:「這是什麼意思?」

  顧准自嘲的笑:「沒有什麼意思。」

  莫寧恨得牙癢癢,他一邊說著沒什麼意思,卻仍舊不鬆開她。她最在意的不是他給她的壓力,她在意的是,他這樣以一個像擁著她的姿勢將她固著,一直在挑戰著她對他的定力,打從他出現在她門口那一刻起,她就突然沒了那些怨懟,只想被他抱著,打從她看見他細細的唇角挑起的笑容開始,她就只想被他吻著,其實所有的自尊自傲都抵不過對他的想念,出遊很爽,這天大地大不止讓她覺得自己渺小,還讓她深刻覺得空虛,心底最深處那股對他的需要在他出現的這一款像一滴小墨汁滴入清水裡,擴散成一硯烏黑色的水……

  可是,哪怕再想念,她也強行守住自己,守住自己的底線,她要他知道,她不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公司……」

  「我不想聽。」莫寧打斷,甚至有些幼稚的抬手摀住耳朵,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就是這個原因,讓她無比煩躁,她不想做一個大公無私的女人,不想體諒他。

  顧准看著她糾結的樣子,伸手去拉她擋住耳朵的手,柔聲道:「我不說了。」

  「既然忙,為什麼還浪費時間來這裡?現在我們還沒到能為對方負責任的程度,將來你因為我而有損失,我可承擔不起。」

  顧準被她的話逗笑,忽然說:「哦?沒到那種程度嗎?」

  「當然。」

  「你所認為的,為對方負責任的程度……具體是指什麼程度?」

  莫寧被他這句問話問得滿臉漲紅,原本沒有那麼曖昧的內容愣是被他緩之又緩的語氣拖成了令人無限遐想的曖昧。莫寧還在他的懷裡,只覺得周身都熱熱的,這感覺實在不好,但她臉上仍舊擺著平靜的假象:「你覺得呢?」

  顧准笑意盎然。突然退離她,轉了個身,視線平移,快速的掃視了一下房間後,他建議道:「要一起出去吹吹海風嗎?」

  莫寧當然是下意識拒絕,卻被顧准搶先打斷:「奉勸一下,房間氣氛太好,並不適合冷靜理智的談話。」說完,顧准還帶著笑容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莫寧一眼。

  莫寧被那道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那感覺就好似自己未著寸縷站在他面前。

  其實這個時間的土濟島才只是晚上的八點多而已,海灘上遊人仍然很多。莫寧一直在想著怎麼把自己的想法理智的說出來,讓身邊這個男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當然,此時此刻她所想的並不只是要他認錯而已,她更希望他將來不要繼續犯這樣的錯……如果,冷落她,什麼消息都不告訴她,什麼具體的不具體的事情都不和她坦白算錯誤的話。

  她沒這樣談過戀愛,身邊的例子只有一個十分失敗的和一個十分成功的,沒有人像她這樣一陣好一陣不好,像坐過山車一樣。她沒有經驗可借鑑,只能像瞎子一樣摸著石頭過河。

  到了晚上,海邊潮氣更重,一浪一浪拍過來,都是腥鹹的海水味。莫寧出門時披了一件針織衫,又穿上了長裙,並不冷。這樣的大背景下,確實像顧准說的,人都冷靜了許多。

  漸漸地,兩人走到僻靜的地方,顧准提議就著海灘坐下。莫寧也就隨著他坐了下去,冷不丁看到他正遙望著大海的側臉,莫寧還是不可抑止的為他專注的樣子而沒用的心跳了一陣。

  「今天玩得開心嗎?」顧准突然問。

  莫寧知道他習慣用一個普通的話題來引起真正的話題,也就順著他:「嗯,很開心。」

  「有留給明天的精力嗎?」

  「嗯?」

  停頓了片刻,顧准斟酌著開口:「我以前並沒試過給人意外,第一次給,好像對方並沒有覺得驚喜,不止沒有驚喜,我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那個人一見到就生氣。」他的語氣幽幽的,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工作很忙、事情很多,這些明明是理由,聽起來卻像是藉口。過去我一直是個以工作為重心的人,我的生活裡除了父母並無其他可以分割它重量的存在……」

  莫寧很認真的聽他說著。

  他突然側首,看著莫寧說,定定的說:「然後,你出現了。」

  莫寧心裡怦怦直跳。不敢去回應她的視線,她怕自己一旦看了,就沒辦法拿喬了。於是她還假模假樣的說:「這麼聽起來我的地位還真重要呢!」

  「很遺憾的是,我完全沒有感受到。」莫寧語氣平緩,表情認真。「如果你真這樣在意我,會在意我的想法嗎……我忽然很好奇,顧准,你以前談過戀愛嗎?」怕自己的問題顯得太可笑,莫寧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以前認真談過戀愛嗎?」

  顧準被她問得移開了視線。過了幾秒鐘,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他突然明快的笑了起來,看起來特別愉悅。

  莫寧看著他大笑的樣子,陰測測的說:「這問題的笑點在哪兒?」

  顧准搖搖頭,他很想說他並不是在笑她的問題,而是笑她並不經常出現的可愛樣子。可是,他最終沒有說。

  又開始思考她的問題,他以前認真談過戀愛嗎?

  談過的。只是那時候他還太年輕,即便談過也已經記不清什麼了。步入社會以後,他所認識的女人大都有著共同的氣質,或者出於愛他的才——如果會賺錢算是才的話——或者出於愛他的貌,其實,對於樣貌,顧准一直有道陰影。更多時候,他並不喜歡別人太直白的表露對他外表的喜愛。

  身邊這樣的女人多了,他就疏於打理感情了。雖然和父親關係很壞,顧准的性格卻尤其像他,像他處事的一絲不苟,像他工作的認真負責……唯一不像的,大概就是對待感情。

  思緒蔓延至此,顧准用一種自己都不怎麼熟悉的心情開口:「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會像在意你一樣在意任何一個人的想法。」

  莫寧心都醉了。

  「我很想把自己的過度做好,非常非常想。」顧准的語氣堅定得像是承諾,「可是在這之前,你願意理解我嗎?」

  其實,對顧准答案的要求,莫寧的期望值並不高。在他們以往的相處過程裡,她總覺得像是打仗,她要時刻守好自己的得與失,攻與防,在他們感情還未明了的時候,她用《孫子兵法》來揣摩算計他,雖然最終她都是被反算計的那一個……但是,當他們之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之後,她便再也不能瀟灑的進退自如了。性格里多了一味叫不由自主和無能為力的東西,有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脫離出那副被愛鎖住的軀殼,就站在很高很遠的地方,看著那副軀殼不斷地淪陷,不斷地失守。她卻只能這麼看著……

  她以為她永遠都會像那樣失守下去,或者不是永遠,等有一天愛意和情感都消磨殆盡的時候,她也許會回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想到自己會到那個程度,莫寧竟覺得心痛,於是寧可繼續這樣陷下去,也不希望自己放棄。

  然而今天,顧准就這麼和她說,說他在意她,說她已經在他的生活裡心裡有了重量,這種坦白是顧准的第一次,這種坦白所帶來的如巨浪一般猛烈的幸福感對莫寧來說,也是第一次。

  她原來這樣在意他對自己一字一句的評價,在意著,還深深的珍惜著。

  想完這一切,她忽然覺得眼角涼涼的,眨了眨眼睛才發現有淚滑下臉龐。

  顧准反應很快,仍舊是坐著的姿勢,側臉卻已經靠近她,俯身下去,吻住那顆調皮的淚,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語氣說:「還是沒辦法消氣嗎?需要我立刻消失嗎?」

  莫寧伸手去推他,他還像模像樣的往後倒去。莫寧條件反射的又伸手拉住他,被他使力拉進了懷裡。

  後來的時間,顧准一腿曲著,給莫寧當枕頭,另一腿伸直給莫寧當沙發,她就這麼在他的懷裡看著黑幕裡的滿天星和他眼裡的兩顆星,舒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