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冷雨急

一個月過去,竹屋越來越完善。蘇雲落教會了村童捕魚殺雞,下簡單的獵套,又砌了一方水池,用竹筒從清溪引水而至,灌溉屋後一小片菜地。籬笆也圍起來,甚至還在大樹下以粗籐編了一個秋千,置了一張躺椅。

日色晴朗,蟬聲輕鳴,野鳥啄枝。

一群小雞長得半大,園子裡鑽出了綠油油的菜苗,茜痕在窗下懸掛驅蚊蠅的藥包,清澈的水流淌過,竹管一落一翹,擊在圓石上傳來叭嗒一聲輕響。

蘇雲落做完活,在阮靜妍身邊坐下。「師娘,明日我要走了,下次再回來可能要數月之後。」

阮靜妍理解的寬慰,「不必擔心,這裡一切都很好。」

蘇雲落又一次叮囑。「師娘千萬不可擅自入谷,釀成大錯,我百死也難贖。」

阮靜妍靜了一會,眼睫輕顫,「我總會想,或許他能聽出我的聲音?能有一線熟悉?至少他懂得換衣進食,並非全無理智。」

蘇雲落斬釘截鐵,「不可能,師父心緒盡失,這麼多年不曾有一次能與人平靜相對。」

阮靜妍沒有反駁,清眸中虛渺的期盼依然存在。

蘇雲落急起來,解開衣轉過去,「師娘你看,有一次我沒來得及躲開,隔空被劍氣所傷,若是落在師娘身上就危險了。」

背脊上的長痕斜斜而下,雖然色已轉淡,仍足以想見曾經的重創。阮靜妍驚住了,怔怔的看了半晌,眼淚驀然而落,「天,你為了護著他,受了多少苦。」

沒想到她會如此激動,蘇雲落著實不擅長安慰,嗑嗑巴巴的勸解了半晌,阮靜妍仍擁著她止不住啜泣,像一個脆弱的長姐,毫無保留的心疼與憐惜。

被擁住的感覺讓蘇雲落想起一個人,心湖深處仿佛有風拂過,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山中一片清寧,山外風聲急唳。

王侯一怒非同小可,然而兩三封捏在左卿辭手中的書信卻如警鍾,遏住了薄侯的滔天怒焰,畢竟靖安侯府與其地位相當,真翻了臉於事無補,況且郡主主動勾結飛賊一事散出,傳聞會更難聽。投鼠忌器,薄景煥選擇了隱而不發,滿腔憎怒全指向了罪魁禍首的飛賊。

半個月內,又一起消息爆炸般傳開。西夷使者千裡跋涉前來朝貢,攜來預備進貢的媧皇杯意外失竊,房中一枚青線結扣,瞬時鎖定了竊者何人。

事涉國體,案子呈於御前,天顏震怒下旨嚴捕,又聽聞此賊出自正陽宮,甚至欲遣內宮使者赴天都峰問責,被大臣勸說後才作罷。風高浪湧,八方重緝,飛賊的賞格之高,饒是老江湖也不禁眼紅,人們為這一次天羅地網的捕拿而驚歎,盡在猜測她何時落網。

這一手借刀殺人做得相當漂亮,連左卿辭也不能不欽贊。蘇雲落近日藏匿還來不及,當然不可能有暇竊杯,薄侯偽造了一枚青絲結扣即可廣為張捕,又不至牽扯出琅琊郡主,可謂妙棋。聖意之下,即使靖安侯府也不能公然有違,左卿辭每次出行必有眼線跟綴,他也不急不惱,暗中自有人將訊息陸陸續續傳過來,這半個月的秘報同樣如期而至。

七月十四,現於益州,遇赤鱗雙蛟。

八月初三,現於天府,逢金鍾島四護法。

九月廿一,潛行至洛水,遭快雪樓伏擊。

左卿辭屈指暗算,眸光微沉,距她最後一次現身已有二十余日,以她的易容之能,這般頻繁的遇敵必是有人出賣了行蹤,不得不被迫一路逃躥,境況越來越危險。

燭影一晃,房內驀然翻入了一個黑衣人。

外苑的秦塵竟然不曾示警,這讓白陌大驚,按劍全神戒備。黑衣人沒有進攻,似乎氣息有些散亂,行動間滯澀,合上窗扉後卸去了面紗,露出了一張深秀的胡姬臉龐。

白陌頓時釋然,然而一想到此人背後的無數嚴緝,又禁不住緊張起來。

左卿辭同一瞬出聲,「秦塵,去清一清周圍。」

門外應了一聲,隨即隱去。

蘇雲落在窗邊立著,容顏異常蒼白,她略帶猶豫的看著左卿辭,左小臂上裹著一層粗布,仿佛有些異樣的腫脹,左卿辭的目光停了半秒,「白陌,取我的藥囊,准備銀剪清水。」

說話間他快步上前,解開她裹傷的粗布,凝固的血痂簌簌而落,呈露出來的細臂觸目驚心。兩根烏黑的長針穿透而過,皮肉一片烏紫潰爛,連指尖都成了黑色。

「噬魂針。」左卿辭眉間一蹙,迅速翻開針囊,抽出銀針封閉了血脈。這種奇特的長針是翰海堂秘煉的暗器,針身有暗孔,入肉彈出毒刺,出了名的陰毒。

足足費了半個時辰,左卿辭才拔出第一枚,略松了一口氣。

其後就容易得多,待兩枚長針躺在銀盤的淨布中,左卿辭化開一枚白色的丹丸為她沖洗傷口,血水混著劇毒湧出,銀盆變得烏黑。等敷扎完畢,左卿辭淨手後取了一枚藥丸喂給她,這才收起銀針。

因手法精妙,蘇雲落並未流多少血,僅是被拔針時噬骨的劇痛逼出了滿頭汗,上了藥之後疼痛淡了,她看著恢復了正常顏色的手,余悸猶存,「我還以為這只手保不住了。」

左卿辭斜挑了她一眼,「算你運氣好,不曾傷到骨頭,加上卻邪珠幫你壓制毒性,否則不單是手,連命都要沒了。薄侯給的通告應該是活捉,怎麼會下手這麼狠。」

「我不能讓他們逃走。」精神一懈,她變得極疲倦,在椅上半蜷,「過來的時候很小心,不會牽累到你,歇一下我就走。」

白陌收起銀盆退了出去,左卿辭按著她的脈,確定余毒已清才收手,「我還不至於怕這點事,這時節用本相太危險,怎麼不易容?」

蘇雲落低著頭,嘗試一根根活動手指,「來前才卸的,答應過用真面目見你,出去後我會重新裝扮。」

左卿辭默了一瞬,將她抱至榻上,自己也半倚上去,「翰海堂的長老你殺了幾個?」

她有些尷尬的僵硬,他一向好潔又挑剔,大概一時忘了她身上髒的很,衣衫沾著血污,還有多日未洗的塵灰,「來了三個。」

那就是全殺了,左卿辭將試圖移開距離的她撈回懷中,淡淡的提醒,「還想要命就藏起來,這一陣風頭太緊,再露行跡就是找死。」

「我知道。」摟在腰上的臂膀強硬,她也不再掙,略略放松下來。近期的追襲讓她筋疲力盡,幾度險死還生,強烈感受到觸怒王侯的可怕,「好幾個往來的掮商都反目了,到處是陷阱。」

「找文思淵,我有辦法讓他不敢賣你。」溫軟的身體依在他的胸口,帶著薄汗氣息讓人想起睽違的甜美,左卿辭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蘇雲落回過神看著他,未受傷的手攬住他的頸,與他唇舌親暱良久才分開。她的神氣還染著蒼白的倦怠,呼吸也有點亂,一雙墨藍的瞳眸盈著光,唇色鮮潤如初擷的櫻果,微微揚起美麗的弧線,剎那間驚艷了視線。

「你會笑了?」他驚訝的盯著那一彎淺弧。許久以前他就覺察出來,她的情緒有些缺陷,反應也淡。盡管會喜會怒,會思考會感傷,卻鮮少像正常人一般哭笑。

乍然一問,她有點惶然,笑容又不見了。

左卿辭知道自己用錯了方法,改為溫柔的誘哄。「雲落方才很高興?為什麼。」

蘇雲落怔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手還能用,而且——」

她不曾說下去,左卿辭半是猜測,「我親了你?以前不也經常這樣?」

柔嫩的頰暈上了淺緋,她簡直不知怎麼回答,最後才道,「你讓我不疼了,又不嫌我身上髒。」

看他有些發愣,她禁不住又笑了一下,微郝的笑顏有一種笨拙的天真。

左卿辭看了良久,又吻上去,這一次他似乎也忘了控制。

她明明累極了,連日的奔逃如驚弓之鳥,可這一刻的感覺異常的好,忍了無盡的苦頭,她也想嘗一點點甜。兩個人廝磨漸深,衣襟散亂不堪,身體也燥熱起來。

「想要?」左卿辭心火躥動,捺不住在她腰胸處揉捏,語聲模糊,「你的傷——」

這大半年間見面異常難,等三長老的屍體暴露,人們發現她在這一帶,他會被無數人監看,不可能再有機會再接近。她戀戀的觸撫他的臉,下意識想索要更多,「你有辦法,對吧。」

他啞聲一笑,氣息低靡而曖昧,如羽毛拂過心尖,「來,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