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疼痛攫住了每一分感知,呼吸滯澀而困難,高熱所致的混沌讓她似醒非醒,一切都不真切。她覺得自己好像跌入某種幻覺,分不清榻邊的人影是真實還是虛妄。
直到有人執住了她的手,俯下來看著她,氣息是那般熟悉。「雲落醒了?」
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俊顏,她的指尖一點點觸上他的臉,用了許久才確定他無恙,忽然間放松下來。
「傻子。」停了很久他才出聲,「你忘了我有玄明天衣。」
蘇雲落鈍鈍的眨了一下眼,她確是忘了,不過玄明天衣也難以化解鞭上沉重的勁力,挨實了他仍逃不過骨斷筋折。
他凝望著她慘白的臉,目光掠向她的背。即使有真氣護體,她依然被抽得肌膚翻裂,血肉模糊。眉梢仿佛被什麼刺痛般一動,他的聲音極溫柔,「金針封脈的時效過了,會有些疼,你的左胛骨又裂了,不要妄動。」
高燒讓嗓子澀疼,她動了動唇,過了很久才掙出聲音,「別怕——我會——護著你——」
他靜默了好一陣,「哪怕我一點用沒有,雲落也護著?」
他的氣息似乎有些異樣,她費力的彎了彎指,觸碰他的手,「阿卿——為了我來這——不能受傷——」
不知他想了些什麼,只聽微啞的聲音道,「你叫我什麼?」
她有點茫然,神智恍惚不清,眼前的影子越來越暗淡,「——阿卿——」
掌心托著她冰冷的指,弧形的長睫低垂,過了許久,室內響起微語,「阿卿?我是阿卿?」
赤魃的一鞭著實威力不小,如果是普通女奴,大概已殞命當堂。蘇雲落雖然外傷慘烈,但好在運氣護住了內腑,又有左卿辭細致的照料,愈合得比預期要快。一晃過了十幾日,她背上的傷已結了痂,痛楚也輕了許多。
誰也不曾提及當日的變故,但都清楚多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險,蘇雲落翻來覆去的盤算,怎樣也想不出一個兩全之策。前兩日被左卿辭發現她試圖溜去蠆洞探查,雖然他罕有的不曾發怒,也沒有出言刺責,卻連一點空隙也不給了,日頭一落她就身不由己的睡去,日上三竿才又被弄醒,全無抗拒之力。
這樣好看的人,偏又這樣強橫,蘇雲落有點喪氣的伏在枕上。
左卿辭正低著頭,力道恰好的替她按捏腿上的筋絡,側顏的線條清俊分明,神情專注,蘇雲落鬼使神差的想起前事,冒出一句,「我記得第一次敷治冰華承露的手法好像不大對勁,後來你也未再用,是假的?」
左卿辭捏壓的指下一頓,也不避諱,「不錯,那是專用來讓你分心的。」
果然是個騙子,她默了一陣,「段衍不見了,是被你殺了?」
左卿辭嗯了一聲,她接著問,「既然你是黃泉引,要殺段衍並不算難,為什麼還要召集多人前往?」
「殺段衍不難,難的是取圖。對蜀域三魔這種修為高深,經驗十足的老江湖,又是三人互為支援,很難讓他們同時中伏。」左卿辭也不避諱,不疾不徐的解釋,「何況要洗刷晴衣被段衍所欺的流言,我必須以靖安侯府的身份行事,若無人協助,單憑一已之力成功,未免太過可疑。」
蘇雲落明白了一點,又道,「驛館被圍的時候,假如我不曾去尋雪姬,你會怎麼辦。」
左卿辭避重就輕,替她加了一個軟枕,「好在你去了,自然不用再想其他。」
見他不答,她更覺蹊蹺,想了半天忽的心口一跳,望住了他。
左卿辭微笑不語,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她無由生出了寒意。
「怕了?我當時確曾想過,假如身份洩露,五個人一個也不能留,誰知後來會對你別有心系。」見她許久不語,左卿辭一挑眉,「我本就是這樣的人,如今你後悔也晚了。」
也不是怕,只是難免震駭,蘇雲落悻然道,「難怪我總覺得你有些不對。」
聽她這樣一說,他卻是來了興趣,「何處不對?」
「你的風儀太完美,哪怕是對一個賊,全然不合常理。」她搖了搖頭,「謝離說大偽如真,大惡若善,大佞似信,果然不錯。」
這一番貶損讓左卿辭啼笑皆非,他哼了一聲,「你又如何,大愚若智,大拙若巧,看起來像個聰明人,內裡最蠢不過。」
從前被他這般嘲諷,蘇雲落必定不敢接話,近日他性子極好,她也大了膽子,「那你為何不喜歡聰明的,偏喜歡笨的。」
還知道回嘴了,左卿辭斜了一眼,指節一挫,不偏不倚的叩在她腰際的麻筋。
蘇雲落猝然一麻,險些沒叫出來,一起性扣住他的腕一帶一摔,登時將他按在了榻上。
上挑的長眸似笑非笑,左卿辭非但不見恙色,反倒像懶洋洋的謔逗一般。
那種笑讓她心頭發癢,忍不住懊惱的一口咬在他漂亮的唇線上,本是想洩憤,落下去後又捨不得,不知怎麼就從啃咬變成了吮吻。
她這般主動的侵擾可謂少見,左卿辭熱意漸起,不過到底心有掛礙,廝磨了一陣強自停下來,檢視了一番她背上的傷口,瞧了一眼天色。「你先睡一陣,我去處理一些事。」
清亮的瞳眸驀然睜大,似乎想說什麼,然而眼皮不受控制的垂覆下來。
左卿辭看了一陣陷入昏睡的人,為她覆上薄巾,起身步下了樓階。
秦塵在二樓垂手而侍,「公子,東西已經備好。」
左卿辭道,「這一次你不必跟去,在樓內守著她。」
秦塵斂眉垂首,「恕屬下無法領命,上一次未能護得公子周全已是大錯。」
左卿辭薄淡一哂,「讓你退避是我的命令,原是我托大了,此次我心中有數,無須多言。」
「我知公子放不下蘇姑娘,擔心那幾名護衛為障人眼目而攜,武藝尋常。」秦塵仍是不肯。「然而蘇姑娘在教中並不顯眼,即使獨處樓中也不會有人加害,護衛足可照應;公子卻是要親見赤魃那等暴戾之徒,安危難測,不能不防,萬請公子允許屬下隨行。」
左卿辭眉間一蹙,長眸漸沉。
秦塵單膝跪地,抗著壓力堅持,「屬下受侯爺之命,不能不以公子安危為先。」
左卿辭停了一刻,聲音極冷,「你再說一遍,受誰的令?」
秦塵不說話了。
左卿辭盯了他一眼,冷誚的一拂衣袖,徑直行出去。
直到主人已經帶著幾名護衛離開了許久,秦塵依然在原地保持著跪姿。
突然間他抬起頭,眉眼多了一抹果毅,倏然而動,瞬息不見。
日影漸漸移動,在秦塵走後又過了許久,一個細俏的影子摸上了竹樓第三層。
納香好容易見到竹榻上昏睡的人,激動的撲過去,卻怎麼也喚不醒,小心揭開薄巾,頓時被夷香背上的大片血痂所嚇,眼淚撲落,捂嘴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這些日子她又是擔憂又是恐懼,赤魃大人烏鞭的威力她聽過無數,不懂夷香怎麼會撞上去,在樓下提心吊膽,唯恐哪天夷香的屍體給扔下來。偏偏沒有命令,她上不了樓,只能望穿秋水的空著急。難得這一日中原人悉數出去,她這才敢乍著膽子摸上來。
納香哭了半天,喚了又喚,夷香始終昏睡,見她熱得微微沁汗,納香含著淚替她拭抹,突然頸上一痛,眼前一黑,撲在榻邊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