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山人帶著一行人向臥龍谷深處走去。
此刻夕陽半掩,紅霞滿天,谷中紫氣靄靄,靜謐而肅穆。
轉過了高大的樟樹林,前面別有一番小天地。但見一個方圓數十米的圓圓的小山包,兩側分別汩汩流淌著兩條清澈的溪水,在山包前結成兩個小潭,潭水碧綠碧綠的,水波不興。
「就是這裡了。」吳楚山人手指著那個小山包說道。
劉今墨站定,身形紋絲不動,低下頭去……須臾,猛地抬起頭,眯起眼睛不經意地一瞥……
這不經意的一瞥,乃是堪輿觀氣之法的精髓所在。大凡吉穴,其氣必紫,黃氣次之,紅氣則有血光之災,白氣則為死氣,墓主家中必然喪事不斷,黑氣多詭異之事。
諸氣正眼視之是決然看不到的,包括老風水師也是一樣,所以堪輿不傳之法就是這麼隨意一瞥,能看到什麼,跟個人功力關係不大。即使是普通人,以眼角的餘光隨意一瞥,也能夠看到一些平時正眼看不見的東西,包括一些髒東西。
劉今墨一瞥之下竟滿眼都是紫氣,點了點頭,感嘆道:「萬年吉穴啊,《葬書》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臥龍谷紫氣重重,兩水對峙,陰陽呼吸,藏風聚氣。可惜啊……」
吳楚山人負手而立,微微笑道:「可惜什麼?」
劉今墨嘿嘿一笑:「穴前雙池,豈不是一個『哭』字?」
山人心下一驚,此人確實是高深莫測,自己有意帶其來此假穴,竟然還是被瞧出紕漏,看來要小心了。
「哈哈,」山人笑道,「此黃山一脈天池水,兩池夾龍,劉先生應當聽聞宋開封辜托長老有言,『天池之水少人知,色澤碧綠最為奇,能盛天水蔭龍脈,真龍脈旺早凝成,兩池夾龍四時注,盈竭猶能驗盛衰』。」
劉今墨聽罷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好吧,來人,先挖開穴口,驗太極卵。」
兩個勁裝大漢應聲答是,自滑竿下抽出兩把鋒利的短柄軍用戰鍬,躍上山包。
「不必驗了,太極卵已經沒有了。」吳楚山人淡淡說道。
「你說什麼?」劉今墨的目光極為陰冷。
「臥龍谷守陵人,每隔一個甲子,便會取出一枚太極土卵,打碎後將其中的五行蠶放生,最後一枚白色的太極金卵,已於三年前放生。這是六百年前,劉伯溫定下的守陵人必須執行的一條秘密,外人一概不知。」吳楚山人冷冷說道,這種推托說詞是山人多年前就已編造好的,用以應付像今天劉今墨這種人的。
「為什麼?」劉今墨不容易一下子上當。
吳楚山人道:「劉伯溫當年說道,最後一枚太極卵放生一個甲子之後,閉谷走人,青田之約已無必要。」
劉今墨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青田我劉家祖訓怎麼沒提這事?」
「那是因為劉伯溫隱居臥龍谷後再也沒有回去青田之故。」山人正色道,心中暗自發笑。
「罷了,點穴開挖。」劉今墨厲聲吼道,音如荒郊牛鳴。
天色已黑,月色如水,山人仰望星空,心中嘆道,今天總算了結了六百年青田之約,這個劉今墨是劉基後人,滑竿中被遺棄的可憐老者不知是何人,不孝子見利而忘義,怎可將真的太極暈讓與他,如此冷血之人掌權之後豈不荼毒百姓?不過,那人竟能驅使劉今墨這等江湖義士,肯定也不是等閒之輩,單瞧那幾個勁裝大漢,身上便已看得出來有著軍人的做派,而那劉今墨口中所言「無產階級革命家」云云,搞不好那老者還是個人物呢!
劉今墨縱身一躍,腳尖點地,只聽得「嗖嗖嗖」風響,已然站立在土包之上了。
此人功力在我之上,山人想。
「就在這裡開穴。」劉今墨手指著山包頂向前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說道。
「是。」那兩名漢子二話不說,即刻下鏟。
「慢,那《屍衣經》是假的!」不遠處的一株老樟樹上有人喝道,聲音清越如磬。
眾人急視之,月光下,只聽得「哧哧哧」,一人迅速地從樟樹幹上溜下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衫,緩步走了過來。
「吳先生!」蔣老二驚呼道。
「嘿嘿,正是吳某,山人別來無恙?」吳道明滿面笑容地說道。
劉今墨的目光掃過吳道明,最後停留在吳楚山人的臉上,疑惑之色溢於言表。
「劉先生,此非我谷中之人,據其自稱為嶺南吳道明,昨日曾擅闖臥龍谷。」吳楚山人對劉今墨解釋道。
「莫非是香港九龍彌敦道號稱『香江第一』的風水師吳道明?」劉今墨驚訝道。
「正是吳某人。」吳道明微微一笑。
這吳道明隱匿谷中,自己竟絲毫未有覺察,此事有些蹊蹺,不知道寒生怎樣了。想到這兒,山人問道:「寒生如今在哪兒?」
吳道明略一拱手,道:「我們走散了,估計還在地底下轉悠呢,」他轉過頭來對著劉今墨接著說道,「你們的談話吳某人都已聽到了,可笑堂堂劉伯溫的後代竟然手持一本假經書來蒙人。」
「你說什麼!」劉今墨慍怒道,身上殺氣已起,兩個勁裝大漢放下了戰鍬,伸手入懷,他們身上竟然藏有武器。
這吳道明其實也不知道劉今墨手裡《屍衣經》的真偽,由於形勢緊迫,情急之下出口相詐,也不知有無效果。不過現在看他們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詐對了。
昨夜凌晨,吳道明與朱彪在地下誤打誤撞衝出靈古洞口,他這才對這條黃山餘脈有了完整的印象,原來陰龍的龍口就是靈古洞。
大自然的造化啊!黃山餘脈一陽一陰兩條龍,以前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過龍脈的山體內裡,沒想到「萬物類相」,這龍腔內竟有石肋和龍血等奇異景象,真的是大開眼界。
想那六百年前的劉伯溫,天機算盡,竟然布下了如此精妙的一招風水迷局,可嘆那些年輕的青田子弟背井離鄉甘願隱身臥龍谷中,從此與家中親人陰陽相隔,永無相見。劉伯溫啊,你自己可能也絕無算計到這一守就是六百年吧?洪武皇帝朱元璋早已經灰飛煙滅了,不用報復,努爾哈赤的鐵騎就已踏破山海關了。
這吳楚山人絕不簡單,瀟灑風雅,機敏過人,談笑間自己竟然著了道,若不是那個怪招迭出的小神醫寒生,自己恐怕真的要昏迷三日,醒來後臥龍谷早已曲終人散了。
這守了六百年的太極陰暈究竟在哪兒呢?什麼人手持信物要來履約呢?十餘年後中原易主,誰又將身穿龍袍呢?
太多的迷,吳道明心中癢癢的,禁不住抓耳撓腮起來。
「吳老,我們先回家下點面條吧,順便……」朱彪打斷了吳道明的遐想。
「順便什麼?」吳道明表情嚴肅地看著朱彪。
朱彪被盯得心中有些發毛,膽怯地說道:「順便換條褲子,洗洗屁股。」
此刻吳道明才想起自己還有一褲兜子屎。
吳道明跟著穿過那片毛竹林,回到了南山村。
朱彪燒火煮麵,先盛了一碗端出去放在沈菜花的新墓穴前,口中叨咕個不停。
吳道明清洗乾淨下體,就這麼一直坐到雞鳴三遍。
天亮了,他推醒了朱彪:「記住,昨日之事不許和任何人說起。」
朱彪點頭應允,保證不把此事外傳。
吳道明離開了南山村,先到了縣城,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然後再次重返臥龍谷。
吳道明感覺到身體明顯地起了變化,真氣充盈,走起山路來身輕如燕,他知道,這是寒生怪異的手法打通了自己的經絡造成的。
他登上了大鄣山,然後繞道沿峭壁裂隙處慢慢攀下,避過了谷口的報信烏鴉,隱身進了樟樹林。
當劉今墨一行人入谷時,他躲到了樹上,屏息靜氣,一字不漏地偷聽到了吳楚山人與青田劉今墨的談話。原來履約信物是一本叫做《屍衣經》的書,不料竟是一本無字經書。
那個佝僂在滑竿上的虛弱的老者原來得的是「冰人症」,雖說是世界五大絕症之一,可是在寒生手裡卻是手到病除,當然還需要太極土卵入藥才行。說什麼傚法朱元璋他媽活葬,高風亮節發揮餘熱,那混蛋兒子大義滅親,他媽的統統是屁話。
吳楚山人帶他們前往谷深處,吳道明就在林中尾隨著,最後藏在了一株樟樹之上。
當吳楚山人告訴劉今墨最後一枚太極卵也不復存在的時候,吳道明心中暗笑,騙誰呢?寒生手裡的那枚又是從何而來?
勁裝漢子手握鐵鍁即將開挖時,吳道明按捺不住了,未待多想,大喝一聲,滑下樹來。
秋夜瑟瑟風涼,月光撲朔迷離,臥龍谷中,嶺南第一風水大師與青田劉伯溫的後人就這麼對峙著,劍拔弩張。
而吳楚山人則負手而立,默默地站在一旁靜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