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一響,屋裡的所有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但見樑上人影一閃,窗扇「嘩啦」的碎裂了,人們的眼睛一花,視覺中看見鮮豔的花頭巾已然飄出了屋外,轉瞬消失在曠野之中,耳邊聽得一聲唿哨響起,站在門口的小毛驢撒腿就跑,瞬間也不見了蹤影。
狗牌櫓子是抗戰時期的隨美製武器流入國內的,世界上只有三種手槍永遠不會啞火,馬牌手槍、狗牌櫓子和左輪槍。
朱彪此刻心疼的看著手中的櫓子槍,只剩下三發子彈了,還有孟祝祺父子需要對付呢。
「朱彪,好樣的!」劉今墨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說道。
「這老太婆是誰?哼,竟敢跑到這裡來撒野?」朱彪晃了晃手中的槍,嗤之以鼻道。
麻都說道:「我們也不知道,這老太婆騎頭毛驢要住店,告訴她已客滿,可是她賴著不走。」
劉今墨沉吟道:「這老太婆武功怪異之極,一身的邪氣,江湖上不知是何來路?聽口音是嶺南一帶的粵語,若是吳道明醒著,也許聽得出來。」
這邊,天門山老祖坐在地上依舊「啊嚏」的聲不斷,眼淚鼻涕一大把,根本無法控制。
劉今墨將其攙扶起來,說道:「老祖中了老太婆的煙毒,一直不停的打噴嚏,甚是怪異,看來得先止住再說了。」說罷,食指伸出,連點其位於第三胸椎棘突旁開1.5吋的左右肺俞要穴,此穴屬足太陽膀胱經,衝擊第三脅動、靜脈和神經,暫時阻斷了傳導,老祖的噴嚏聲總算是停了,麻都趕緊以手巾擦去老祖臉上的污穢。
但是煙毒並未清除,而且此兩穴乃屬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縱使劉今墨手下輕重把持有度,但也不能閉穴太久。
「我沒打中她麼?」朱彪似乎不相信的走到了樑下,抬頭向上望去,當了多年的民兵排長,他對自己的槍法還是頗為自信的。
樑上和地下都沒有留下任何血跡,到處也找不見子彈頭。
鐵掌櫃同夥計捂著腰,齜牙咧嘴的從牆邊爬了起來,老太婆的那一踹著實摔的不輕。
劉今墨閃身出了房門,目及之處,荒山野嶺,黃葉簇簇,哪裡還有老太婆的絲毫蹤跡?
事情太過蹊蹺,這老太婆究竟是什麼人?目的又何在?劉今墨感覺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激動。
天門山深處,這裡是一片原始森林,沿途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來的巨大闊葉樹,一條崎嶇的小路蜿蜒向上,兩面溝壑幽深,林木茂盛,岩洞或明或暗,終日濃霧瀰漫,寂靜無聲,人跡罕至。
寒生緊跟在梅小影婆婆的身後,攀行在蔽日的林間。
「這條路直通天門山古寺,山頂的寺廟建於明朝,多年前就已經毀了,現在除了一老年看門僧外,平日裡見不到任何人,但是這寺裡有一靈泉,泉水裡有一樣好東西,你一定要看看,比看那老怪物要強的多了。」婆婆神秘的說道。
終於登上了天門山頂,仰望天高雲淡,滿目卻是一片殘垣斷壁,蓬蒿叢生,一派淒涼。
「天門九重開,終當掉臂入。」不遠處傳來低吟,音雖遠卻字字清楚,如在耳邊般。
寒生正在詫異之中,又聞吟詩聲起:「窮廬歲月已言休,白草黃雲見即愁。滿袖塵埃何處洗,山寺靈泉影不留。」
寒生側臉望瞭望婆婆,竟然發現婆婆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繞過幾堵斷牆,前面矗立著一座七層磚塔,塔身已經破舊不堪,像是快要倒塌了。塔後是一間漏頂的磚殿,殿前立著一個耆年老僧,袖著手,正在眺望著寒生和小影婆婆。
「他就是那個看寺的老僧,名字叫陽公和尚。」小影婆婆悄聲告訴寒生道。
寒生仔細回味了一下那老僧吟的詩,感覺到甚是滄桑淒涼。
「寒生,你看……」小影婆婆突然手指著磚塔旁邊一口古井說道。
寒生順著婆婆指向的水中望去,那裡游著幾條小魚,約有手指頭般長,渾身長著綠色的長毛。
「明弘治年《岳州府志》記載,『天門靈泉,在天門山頂,泉中魚生綠毛,晉周朴有詩』,小影,好久不見,一向可好?」那陽公老僧親切的對梅小影婆婆說道。
婆婆微微一笑:「小影近日多虧了這位寒生小兄弟,以方諸水治癒了我的眼疾,所以,我帶他來看看綠毛魚,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不會,只要是你帶來的人,隨便怎麼看都行。」陽公老僧滿臉堆笑的說道。
「奇怪,這魚怎麼會長綠毛呢?難道是發生了什麼變異?」寒生驚奇的說道。
「它們是天然生就的,靈泉水中清澈寒冷,沒有任何浮游生物,可是它們已經存活了上千年,地方志上記載,三國及兩晉時期就已經有人發現天門山靈泉內的綠毛魚了。」陽公老僧解釋道。
寒生生性喜歡這類奇特古怪的新鮮事,綠毛魚是頭一回見到,以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不對,好像……
「是『堪孖』!」寒生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了,他終於記起來了。
《屍衣經》上記載,天下闢邪聖物人毫,天下至邪之物綠毛,並附有解釋說,人毫出自天蠶之內,綠毛長自堪孖之魚,天蠶與堪孖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有緣,破天蠶而采毫,搓人垢而勾魚。
寒生尋思道,人毫,顧名思義就是人身上的毛,天蠶之內的人是劉伯溫的屍體,他的屍身上的確生了許多的白毛,也許那些白毛就是天下闢邪的聖物。
堪孖是上古之魚,乃是一種邪物,通體遍生綠毛,可聚邪靈,也就是說,這東西能夠招惹來世間許多不乾淨的東西。
《屍衣經》上最後以一句偈語結束:人毫綠毛,正邪合一,水火既濟,屍衣天下。
「堪孖?」陽公老僧疑惑的打量著寒生,緩緩說道,「堪孖乃上古傳說中的怪魚,這巴掌長的小魚竟會是那豺山下的精靈?」
寒生搖了搖頭,方才他是脫口而出,自己已無法加以解釋,《屍衣經》是斷然不能當外人說的。
陽公老僧長長的眉毛動了一下,沒有再追問下去,話鋒一轉,對小影婆婆說道:「小影啊,這小夥子氣宇軒昂,是你的什麼人啊?」
婆婆微微一笑,說道:「他是江西來的小神醫,名字叫寒生。」
「哦,寒生神醫,老僧陽公,幸會。」老僧挺愛說話的,與寒生打起了招呼。
寒生忙拱手行禮,口中說道:「師傅過獎了,寒生愧不敢當。」
「寒生,你喜歡這綠毛魚麼?我向陽公和尚要兩條送給你,養在瓶子裡觀賞如何?」小影婆婆說道,她心中感激寒生治好了她的眼睛,無以回報,故帶他來到這天門山古寺,想送他兩條天下稀罕的綠毛魚,在她的眼裡,寒生還是個小孩子。
陽公老僧一聽就急了,說道:「小影啊,這可不行,本寺歷代住持都有遺訓,此物絕不可出寺的。」
「什麼不行?天門山寺早都沒有了,還怎麼叫作出寺不出寺?你說,到底是給還是不給?」小影婆婆把臉一拉,叫起板來。
陽公嘆了口氣,說道:「小影,在這個世上,只有你要什麼,我永遠都是不會拒絕的,可是這魚是無法抓得上來的,此靈泉深不見底,綠毛魚似乎甚有靈性,一有動靜,就會潛入水下沒了蹤影。」
小影婆婆說道:「可以釣魚啊,以蚯蚓為餌,這些魚早都餓極了,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肯定會上鉤的。」
陽公老僧正想說什麼,這邊小影婆婆早已從懷中取出來魚鉤和魚線,還有一個玻璃瓶子,裡面裝著紅色的小蚯蚓,原來她早已有所準備。
小影婆婆也不管陽公老僧願不願意,將蚯蚓掛在了魚鉤上,手拎著魚線,將其垂入了靈泉古井之內。
陽公老僧愛憐的目光望著小影婀娜的身姿,哭笑不得。
果然,那些小綠毛魚看見有東西垂下來,瞬間不見了蹤影,許久許久,再也沒有浮到水面處。
陽公笑眯眯的望著小影說道:「小影,相信我說的話了吧,那些魚是釣不上來的。」
小影婆婆臉上氣得發青,斜著乜了陽公老僧一眼。
陽公老僧頓覺心中一蕩,生著氣的小影更增添了幾分嫵媚,尤其是那一乜,簡直風情萬種,真的是「惑陽城迷下蔡」,老僧作如是想。
「小影,只要你能釣上來的,就都可以拿走。」陽公老僧憐香惜玉道。
小影婆婆轉身望著寒生,聲音傷感的說道:「世上事,總是難遂人願啊。」
那邊老僧一聽,倍增淒楚,竟獨自發起愣來。
寒生見婆婆難過,就說道:「婆婆,其實可以釣上來的。」
小影的眼睛望著寒生,疑惑道:「你有辦法麼?」
寒生笑了笑,說道:「換換魚餌可能會有所不同。」
「什麼魚餌?」小影婆婆急切道。
寒生笑而不語,伸手進自己的腋下,滾動了數下,須臾,手抽出,張開掌,那掌心之中赫然出現一粒花生米大小,黑褐色的小圓球。
小影婆婆驚奇的看著:「這是什麼東西?」並伸手捏起放在鼻下聞了聞,那球體散發著一股汗酸味兒。
「人垢。」寒生道。
那邊的陽公老僧幾乎暈了去。
寒生接過魚鉤,去掉蚯蚓,然後將那垢球輕輕的掛在了上面,交給了婆婆,說道:「婆婆,你再試一下。」
小影婆婆半信半疑的將魚鉤重新垂入水中。
靈泉之下突然冒起了泡泡,詫異之間,頓覺手一沉,定睛一看,水中綠芒暴漲,急忙手臂用力一提,一條兩尺多長的巨型綠毛魚被鉤出了水面……
這條綠毛魚通身生有一兩尺的碧綠長毛,如同一隻大毛球,兩隻圓圓的大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寒生和小影婆婆,眼睛上生有兩根長長的眉毛,呈白色,身上散發出一種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快拿水桶來。」小影婆婆興奮得臉都漲紅了,忙對陽公和尚大呼大叫起來。
陽公老僧也是一愣,忙進屋取出一隻水桶,先舀了大半桶靈泉水,然後幫著取下魚鉤,將綠毛魚放入桶中。
那怪魚竟然綠毛一分,直立著端坐在了桶底,露出兩隻白眼球依舊是忿忿的盯著桶上,一會望望寒生,一會看看小影婆婆,似乎十分的惱怒。
寒生津津有味的看著綠毛魚,小影婆婆滿意的問道:「寒生啊,好玩麼?」
寒生點點頭,抬眼望瞭望陽公老僧。
小影婆婆說道:「陽公和尚,這可是你說的,只要我釣上來就是我的了。」
陽公尷尬道:「這……小影,能否在山上盤垣幾日?老僧實在是寂寞之極,漫漫長夜,對空嗟吁,此生長撼啊。」
梅小影嫣然一笑,說道:「我叫老祖來陪你幾天。」
陽公老僧忙擺手道:「不要不要,那酒鬼白給都不要,小影啊,你同他在一起,真的是太委屈你了。」
小影婆婆聞此言,一時間沉默不語,良久,長嘆一聲:「人生不如意者十九,奈何?」
陽公老僧也不忌諱寒生在一旁,對小影婆婆說道:「小影,我們私奔吧……」
小影婆婆瞥了他一眼,對寒生說道:「我們走。」說罷輕輕的拎起了水桶,逕自朝山下走去。
寒生與陽公老僧打了個招呼,也匆匆緊隨而去。
陽公老僧站在靈泉旁邊,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破敗的僧房後面轉出一人,來到陽公老僧的身後,輕輕說道:「師父。」
那人正是乾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