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西屋的房門緊緊地關閉著,裡面靜悄悄的,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連續幾日的風雪終於停歇了,冬日的陽光緩緩升起,古老的遼塔屹立在晨曦中,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了喧嘩聲,已經有孩子們出門在街頭巷尾零星的燃起了炮竹,快要過年了。

  東屋裡,耶老已經放棄了那幅偉人畫像的研究,正盤腿大坐在火炕上,孜孜不倦的研究著炕櫃上面一台美多牌電子管收音機,他萬分驚奇這小小的方匣子,究竟有誰躲在裡面說話。

  那炕上的老者已經毒消並下了地,執意要去菜場買雞割肉,好好的招待恩人們一番,於是在農婦耶律村梅的陪同下出門上街,過不多久就拎回來一隻蘆花老母雞和二斤肉,還有些蔬菜,夫婦兩人興致勃勃的開始下廚。

  北炕上,劉今墨依舊不省人事,小翠花默默地盯著他憔悴的面容,心中巴望著寒生早日培養出抗體,治癒木僵,之後他倆就要完婚了。

  老翠花可能已經睡去,好半天都沒有出聲了。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窗外的日頭已經高高的移到了頭頂上,午時到了。

  西屋的門開了,寒生與明月一左一右攙扶著王婆婆走了出來……

  王婆婆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臉皺紋,滿頭的白髮,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暗淡而無光,看樣子,已是疲憊至極點。

  寒生面色有些蒼白,惟有目光依舊是十分的明亮和清澈。

  明月卻是面孔潮紅,一臉的嬌羞之色,彷彿越發俏麗了。

  耶老從炕上蹦下了地,迎上前歪著頭仔細的打量著王婆婆,並且探出手指輕輕地觸了觸她的臉皮,發現與自己的枯皮相差無幾了,頓時露出來一絲笑意。

  然後他又再看看寒生,小心翼翼的問道:「寒生,你已經是世間絕頂高手,那你還會再哨了麼?」

  寒生苦笑了一下,沒有吱聲,輕輕的扶王婆婆上了炕。

  王婆婆望著大家,虛弱的說道:「我已將畢生功力轉移給了寒生,所剩下的時日已無多,我們這就動身前往鄱陽湖谷,這一路之上定會遇上一些麻煩,大家需同心協力才是。」

  寒生默默地來到劉今墨身旁,解開他腰間的油布包,取出一摞錢,遞給耶律村梅夫婦,請他們幫著買一輛馬車,多餘的錢就留下給他們了。

  當晚,眾人酒足飯飽,休息了一夜。

  次日天明,劉今墨躺在了馬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小翠花手持長鞭趕車,耶老與之爭奪了幾次無果,便怏怏的坐在了副手的位置,其他人也都坐上了車。

  耶律村梅夫婦熱淚盈眶,道不盡萬般感激之情。

  小翠花揚起鞭子,「駕」的一聲輕叱,馬車緩緩的離開了黃龍府。

  原野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金色的陽光格外的刺眼,農安縣城外的三叉路口,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在躑躅徘徊著,看背影有些失魂落魄,衣衫不整。

  「老鄉,捎個腳。」那人望見馬車舉手攔道,滿嘴的老呔兒味兒。

  「咦,這不是唐山老呔兒馮生麼?」寒生說道。

  「啊,是你們啊,真是太巧了,你們這是去哪兒?」馮生望瞭望車上的人,警惕的說道。

  「南下,回江西老家。」寒生回答。

  馮生跳上車來,兩個黑灰色的大眼圈印在臉上,顯得疲憊不堪。

  「我正好搭車返京,可以一路同行,哈,對了,你們找到那個什麼陽公了麼?」馮生一面說著,一面目光盯住了躺在棉被下面的劉今墨,詫異道,「咦,青田劉今墨,他怎麼了?」

  王婆婆沒有見過此人,皺了皺眉頭,對寒生說道:「寒生,此人是誰?」

  寒生忙道:「這位馮生是京城裡吃官飯的,公安部刑偵局的特工,我們來黃龍府的那天晚上認識的。」

  王婆婆哼了一聲,這些衙門裡的捕快纏上身很麻煩的。

  馮生不待答話,兀自伸出手來,翻了翻劉今墨的眼皮,吃驚道:「青田劉今墨已經休克了……是怎麼回事?」

  寒生解釋道:「突發重病,只有送回老家去了。」

  馮生直盯著寒生的眼睛,狐疑道:「為什麼不送去醫院搶救,反而千里奔波南下呢?」

  寒生無奈,只得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人就是醫生,劉先生染的不是一般的疾病,而是『木僵症』,也就是西醫所說的植物人,去醫院也無法醫治,所以還是送回老家慢慢調養。」

  「哦,」馮生心存疑慮,轉過頭一眼瞥見了耶老正偷偷的看他,心中不禁嚇了一跳,此人怎地如此枯槁,像是一具風乾的木乃伊一般?

  「這是什麼人?」馮生驚愕的問道。

  耶老趕緊縮回頭,將腦袋藏進了大衣裡,悶不吭聲。

  寒生緊忙打圓場道:「他叫耶老,患了嚴重的營養不良症。」

  馮生點點頭,叨咕著:「瞧那樣子,根本不像個能喘氣的活人嘛。」

  耶老躲在大衣裡面忍不住反駁道:「你才是『掉地上不蹦跶——一塊死熊呢』。」

  「你說什麼!」馮生耳朵挺尖,一下子聽到了。

  「這位大哥,何必同一個病人計較呢?」明月在一旁輕輕微笑道。

  馮生聞言轉向說話的姑娘,頓時目光呆滯住了,女孩明眸硞齒,肌膚如凝脂,清麗而脫俗,說心裡話,他在京城從來沒見過如此俊俏的姑娘。

  馮生心道,這輛馬車上坐有朱寒生、小侏儒、木乃伊耶老、一個虛弱的老婆婆和那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再加上植物人青田劉今墨,總共是六個人南下江西。此地奔江西近兩千公里的距離,而這三掛馬車日行最多也就是兩百多公里,途中須得十日之久,況且途中吃飯住宿和餵馬所費不菲,為什麼不坐火車呢?推斷下來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青田劉今墨病因可疑,難以混上列車,二是他們根本就不是回江西去。

  馮生越想越覺得可疑,而且他們不但知道萬金塔血案凶手的真實身份,而且一定還隱藏有更多的秘密,這條線索十分重要,破案與否全在於此。

  馮生想到此處,先是試探著問寒生道:「天寒地凍的,你們幹嘛不坐汽車到長春,然後改乘火車進關呢?」

  寒生微微一笑,解釋道:「婆婆的老家在唐山,好多年沒回去了,想順路瞧一眼祖墳。」

  馮生點了點頭,這種說辭也算勉強過得去。

  「哦,原來老婆婆是唐山人啊,我可是灤縣的啊,正宗的老呔兒鄉親呢,不知老婆婆是唐山哪個鄉?」馮生緊追不捨道。

  「開平。」王婆婆接茬道,她已經感覺到這個京城公安部的捕快嗅到些什麼,纏上來了。

  「開平,那兒地下都是煤海啊,1878年,清政府成立了『開平礦務局』,採用西式鑿井,是中國最早使用機器採煤的地方,並造出了中國最早的蒸汽機車——龍號機車和第一條准軌鐵路,就是唐胥鐵路了,那兒我可熟了,可以當你們的嚮導。」馮生越說越顯得近乎。

  王婆婆「哼」了一聲,默默地望著白雪皚皚的田野和遠處幾棵孤零零、光禿禿的白楊樹,沒有搭茬。

  馮生渾似不覺般,轉臉問寒生道:「對了,寒生,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但好像還記得我們進去那個半截子塔的地宮裡面了,是麼?」

  寒生只得點點頭,口中含糊的「嗯」了聲。

  「可是後來我怎麼突然間會在農戶家中喝醉了呢?那時間,你們去哪兒了?」馮生說道,並觀察著寒生的表情。

  寒生打著馬虎眼兒,說道:「我們看你醉的不省人事,當然就走啦。」

  「是去找陽公了麼?」馮生驀地目光炯炯。

  寒生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了一望無際的雪原,蕭瑟而悲涼,一隻孤獨的老雕嘶鳴著劃過天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天際處。

  婺源南山,即使臘月裡也還是鬱鬱蔥蔥的,山裡的鳥兒不停地鳴叫,茅草房裡飄出柴草燃燒的煙香味兒,自已耳邊彷彿又響起了父親搗藥的聲音,一切是那麼的親切……

  寒生的眼睛濕潤了。

  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晃晃悠悠的從身旁超越過去了,車窗內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短髮白面,鷹鼻素口,柳眉杏眼,頜下一粒美人痣……

  筱豔芳!

  寒生心中赫然一驚,他怎麼跟上來了?轉頭望瞭望馬車上的其他人,眾人大都裹緊了棉衣,昏昏欲睡,方才還追問不已的馮生,此刻都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了。

  這麼說,王婆婆和明月前腳剛出關,筱豔芳就追蹤而來,金道長為何派他來黃龍府呢?寒生隱約感到危險逼近了,王婆婆說的不錯,自己已經捲入了一場暗濤洶湧的江湖爭鬥中去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丹巴老喇嘛的那張舊羊皮,說穿了,就是那幾組數字。

  可是金道長幾個不是丹巴老喇嘛的朋友麼?

  寒生仔細的回憶著當時的情況,自己曾經問丹巴老喇嘛,為什麼不託付給他的朋友金道長、柳教授和筱豔芳等人,而是給自己,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呢,記得老喇嘛當時回答說,他們早已經被人盯上了……

  什麼人在盯著他們幾個呢?是陽公麼,還是小翠花?

  自己見識過筱豔芳的輕功,絕非陽公小翠花可比,那獨臂教授的武功不知怎樣,但金道長肯定是有兩下子的,丹巴老喇嘛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擔心成這個樣子呀?

  或許,還有更厲害的人物隱藏在暗處,寒生想。

  自己是一個不經意間偶然闖入的局外人,而且即刻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沒有人會注意到,所以丹巴將羊皮交給自己是最安全的,他一死,線索就中斷了,恐怕將來也不會有人來找自己對暗號,索要那張舊羊皮了。

  筱豔芳的出現,說明金道長等人懷疑到了自己的頭上,線索接上了……

  可他們是敵是友呢?寒生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時分,馬車駛進了一家大車店,看招牌,這已是遼寧省的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