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8 章

  杏黃色跑車「嘎吱」一聲停在了香港文華大酒店的門口,鄭少春跳下車來,早有知客門童迎上前來,這位香港演藝圈的大明星是這家酒店的常客,人人都認得的。

  吳老爺子坐在車裡低著腦袋四處張望著,如此金碧輝煌的大廈令他目不暇接,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吳家榜,下車了。」鄭少春招呼他道。

  「喳。」吳老爺子騰空而起,穩穩的落在了門廳前,那身奇特的裝束立刻引起了人們的矚目,他頭戴黃軍帽,足登白球鞋,而身上卻是一襲花花綠綠的無領大襟束腰的行袍,四面開著衩,兩塊一品五官麒麟方補綴於胸前,足有八成新。這件朝服是老爺子在道具車上找了半天才發現的,當時一見便驚喜過望,與他一品水師提督的身份正好匹配,於是樂呵呵的套在了身上。

  進入前廳,大理石的地面亮如鏡面,客人們衣著光鮮,熙熙攘攘,更有幾位金發紅毛美女半露酥胸,懷著驚奇的目光擦肩而過,扭動著碩大的屁股姍姍而去,香氣鑽鼻而入,老爺子不由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好大的「笑臉」啊……他尋思著。

  中餐廳的門楣上橫著一紅色橫幅標語,上書:熱烈歡迎抗戰英雄回到祖國的懷抱,落款是,新華社香港分社。

  吳老爺子老遠便望見了餐廳中央的一個巨大圓形餐桌上,坐著盧太官和那五個茹毛飲血的野人,寒生抱著嬰兒也在座,另一側落座的是幾位男士女賓,大都是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其中有一位穿著紅色蘇格蘭裙褲、腰配長劍的年輕英軍軍官,身旁那個身材魁梧的金發高鼻子洋人老頭,正在舉杯敬酒。

  鄭少春認出那老頭是港督麥理浩爵士,身旁的軍官是駐港英軍指揮官丹尼斯少校,還有輔政司、律政司以及警務處長等港府高官。

  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梁威林他也是認識的,座位緊挨著麥理浩爵士和太平紳士盧太官。

  吳老爺子那身奇怪的裝束一進來立刻引起了中餐廳不小的轟動,輕輕的笑聲在四周矜持的響起。

  盧太官一眼望見了老爺子,頓時大吃一驚,壞了,這老祖宗怎麼偷偷跑出來了?於是趕緊站起身來,匆匆朝他走過去。

  「老爺子,你怎麼出來了?還這身花哨的打扮。」盧太官皺著眉頭說道。

  「太官,你見了當今皇上怎麼還不跪?」吳老爺子慍怒道。

  盧太官一愣,演藝界大腕鄭少春他是很認識的,其以飾演清朝皇帝而聞名香江,他遂念頭一轉,似乎明白了,老爺子肯定是誤認鄭少春為清廷的哪位皇帝了。

  「盧先生,你們認得?」鄭少春感到有點意外。

  「太官是我重孫兒。」吳老爺子搶先回話道。

  「這……」鄭少春越發迷惑了。

  「老爺子是我祖宗。」盧太官無奈的承認道。

  港督麥理浩爵士端著酒杯笑盈盈的走上前來,鄭少春拍攝的清宮靈異劇是他最鍾意的影片,從中可以學到許多鮮為人知的中國民間文化知識。

  「鄭先生,這位老先生是哪部影片裡的角色?是清朝殭屍麼?」麥理浩爵士會說一些粵語,一面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老爺子灰白色的瞳孔。

  「哦,是的,這位吳先生是邵氏影業新拍攝清宮殭屍劇中的綠毛老怪,作為今夏票房的主打影片,」鄭少春隨即笑著對老爺子介紹說道,「吳提督,這位就是香港總督麥理浩爵士。」

  「香港總督!」吳老爺子驚訝的嘟囔道,緊忙低下腦袋,通過黃軍帽上的兩隻窟窿眼兒偷偷觀察著,發現此人鷹鼻凹眼,滿面紅光,看來許是內家高手。

  「哈哈,原來是綠毛殭屍,我這杯裡盛的是西印度群島著名的闢邪朗姆酒(rumhullion),據說殭屍喝了就會現出原形呢。」麥理浩爵士伸手示意老爺子不必多禮,一面樂呵呵的半開玩笑說。

  哼,想要試探於我,在大清皇上和吳家後輩兒面前切不可丟失顏面……說時遲,那時快,吳老爺子裂開嘴巴,露出參差不齊的一口大黃牙,嘴唇一嘬,「吱」的聲響,竟然將總督杯子裡面的酒液凌空全部吸進了口中,「咕嚕」一聲嚥下……

  麥理浩爵士愕然不已,眼睛直勾勾的瞅著手中的空杯發愣。

  「好功夫!」鄭少春驚讚道。

  「老爺子,別鬧了,快回家去。」盧太官擔心這老祖宗會惹出漏子來,急忙揮手招呼自己的保鏢過來。

  麥理浩爵士緩過神兒來,簡直是又驚訝又敬佩,轉身對著圓桌旁的諸人大聲的說道:「中國民間的奇淫技巧如同魔術一般,簡直令人大開眼界啊,竟能夠凌空吸酒,這太神奇了。」

  寒生是作為戴秉國少尉等五名遠征軍士兵的私人醫生而就座於總督一桌上的,此刻聞言微微一笑,心道,這「旱魃」老爺子的功夫可遠遠不止這點呢。

  「爵士,您被矇蔽了,人類的嘴巴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吸力,這是違反物理學原理的。」丹尼斯少校嗤之以鼻的說道,普通話講的有些生硬。

  吳老爺子見那佩劍的紅毛洋人貶損於他,登時惱怒不已,掉過頭來,張大嘴巴「呼」的一吸,竟然隔著一丈多遠,硬是把丹尼斯少校面前酒杯裡的酒液凌空一條線般的也吸入了口中,就在眾人驚愕之中,聽得老爺子喉頭「咕嚕」一響,嘴唇嘬起「吱」的射出一股水線,將酒液又原封不動的吐回在了丹尼斯少校的杯中,可以明顯的看出酒杯裡的酒已經混濁不清了,表面漂浮著一層黃色的牙垢……

  丹尼斯少校大怒,霍的站起身來,面色脹的通紅,右手習慣性的按在了佩劍的護手內。

  丹尼斯少校是蟬聯兩屆的英軍重劍冠軍,在英倫三島被人們稱作「蘇格蘭第一劍客」,他所配的重劍90釐米長,770克重,精鋼鑄成,出手速度與頻率極快,可在一分鐘內連刺140下,平均每秒鐘出劍近2.4下,無人可擋。

  吳老爺子低著頭,滿不在乎的揶揄道:「紅毛將軍聽好了,吾乃大清長江水師提督,官居當朝一品,怎可能在當今皇上面前矇騙與人呢?看你腰掛配劍,長手大腳的,可敢與本提督比試比試?」

  麥理浩爵士聞言甚感有趣,於是拍手笑道:「好哇,丹尼斯少校香港島大戰中國殭屍。」

  在座的港府高官都知道這位香港第25任總督喜愛中國靈異文化痴迷,所以也都危襟正坐的瞧熱鬧,並無人加以勸阻。

  「唰」的一聲,丹尼斯抽出了佩劍,握在手中顫了顫,鋼質柔軟,寒光刺眼。

  盧太官見狀大急,忙拽住老爺子的衣袖,急切道:「老祖宗,你還是安穩點吧,萬萬不可傷人啊……」

  「盧先生,請你放心,我不會傷其身體的,無論他使用何種武器,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擊落在地,在亞洲,丹尼斯絕無敵手。」丹尼斯少校傲慢的說道。

  「不是的,我是怕他傷到你呀。」盧太官趕緊解釋道。

  「哈哈哈,笑話,一個瞎眼睛的中國老頭會傷到我?」丹尼斯少校將手一攤,聳了聳肩,不屑一顧的說道。

  「皇上,請准本提督與其一戰,驅除紅毛,震我大清國威。」吳老爺子躬身請示道。

  「你們這是台詞麼?」麥理浩爵士笑著問鄭少春道。

  「嗯,」鄭少春也進入了角色,口中朗聲道,「吳提督,朕准了,你去好好殺殺洋人的氣焰,讓其見識一下我大清武功的厲害。」

  「喳。」老爺子得令,轉身面向了丹尼斯少校。

  「殭屍一般用什麼武器?」麥理浩爵士笑嘻嘻的問道。

  吳老爺子頭一低,朝圓桌之上瞄了一眼,上前伸手掰下了那盤清蒸大花蟹的兩隻大前螯,也學著張太極般伸展雙臂,單腿提起擺了個pose……

  「喀嚓……」已有候在一旁的媒體記者撳動了相機快門,拍下了這一有趣的鏡頭。

  頭戴黃軍帽、身穿清代朝服、足登白球鞋的中國盲眼老頭姿勢瀟灑至極,以至於引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與笑聲。

  丹尼斯少校惱羞成怒,這簡直是對英國皇家軍人的極端羞辱,禁不住口中罵了句:「pig!」一劍如閃電般刺出,在座的眾人發出了驚呼。

  「咔嚓」一聲輕響,吳老爺子手中的一隻花蟹前螯死死的咬住了鋼質劍尖。

  丹尼斯少校用力回撤重劍,但卻是紋絲不動,而此刻,老爺子的金雞獨立英姿依舊未變,張開另一隻手握著的花蟹大螯,也「咔嚓」一聲咬在了劍身上,竟然齊刷刷的切斷了精鋼劍身……

  鎂光燈閃爍個不停,港府高官瞠目之下露出會意的微笑,惟有丹尼斯少校呆若木雞般的怔在了那兒。

  麥理浩爵士帶頭鼓起掌來,嘖嘖讚道:「中國殭屍,厲害啊,快請二位入席,坐在我的身邊。」

  吳老爺子將花蟹大螯連同半截劍身扔在了地上,對鄭少春行禮道:「下官幸不辱命,教訓了紅毛洋人。」

  「免禮,吳提督果然好身手,來,陪朕一同入席吧。」鄭少春逗著老爺子說道。

  丹尼斯少校面紅耳赤,低著頭回到了座位上,獨自喝起了悶酒。

  吳老爺子一入席,桌上的氣氛立刻活躍了起來,眾人紛紛向所謂的「殭屍」敬酒,警務處長偷偷的問鄭少春,從哪兒弄來了這麼個活寶。

  老爺子從來沒有喝過洋酒,感覺味道不錯,於是頻頻舉杯,一時性起,索性解開了左衽,敞開了朝服,露出胸前性感的綠色長毛。這使得坐在對面的港府衛生司司長葉劉淑芬女士大跌眼睛,禁不住的讚嘆道:「好漂亮的綠毛背心啊。」遂起身走至老爺子的身邊。

  「這是駝毛的麼?」摯愛時裝的葉司長輕輕的摩挲著那毛茸茸的綠毛,愛不釋手。

  已有記者按下了快門,搶下了這一幕極富溫情的鏡頭。

  盧太官急忙攔阻道:「抱歉,老爺子有點喝多了,當眾袒胸實有不雅。」一面趕緊替老祖宗繫上朝服的左衽衣帶。

  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梁威林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說道:「尊敬的麥理浩爵士,今天我們在這裡,是為在緬甸叢林裡堅持了三十四年,英勇抗戰的五位志士凱旋歸來接風。中國漢代有一個蘇武牧羊的典故,中郎將蘇武出使匈奴,在塞外北海(今貝加爾湖)被流放了一十九年,渴飲雪飢吞氈,頭髮鬍鬚皆白,可民族氣節永存。戴秉國先生等五位志士正是秉承了中華民族這種不屈不撓的革命精神,是值得全中國人民敬佩的。

  當年蘇武出使時四十歲,正值壯年,回到長安已經是年逾六十的垂暮老人了,整個長安城萬人空巷,看著他手中仍持著當年出使時用的,而今已是光禿禿的旌桿,無不為其高尚的民族氣節所感動落淚。蘇武的事蹟不知道激勵了歷代多少中華熱血男兒啊……戴秉國等五位抗日誌士,入緬作戰時還是二十左右歲的青年,可今天也都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他們在叢林裡整整堅持鬥爭了三十四年啊,他們最寶貴的人生都奉獻給了中國人民的抗日鬥爭,他們的民族氣節堪比蘇武!歡迎你們回來,回到祖國和人民的懷抱,回到養育了你們的家鄉。」

  盧太官率先鼓起掌來,人們眼噙著熱淚,極其崇敬的望著戴秉國少尉等人。

  鄭少春手拿筷子緩慢的敲著酒杯,口中輕聲的哼唱了起來,其音甚是蒼涼:

  「蘇武留胡節不辱,

  雪地與冰天,窮困十九年,

  渴飲雪,飢吞氈,牧羊北海邊,

  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

  歷盡難中難,心比鐵石堅,

  時聽塞上,笳聲入耳痛心酸。

  轉眼北風吹,群雁漢關飛,

  白髮娘盼兒歸,紅妝守空幃,

  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

  寧海枯石爛,大節定不虧,

  欲使匈奴,驚心碎膽,常服漢德威……」

  蓬頭垢面、發須及肩的五位中國遠征軍士兵心中悲苦,竟自低聲抽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