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古董鋪子(十)

天漸破曉,大地朦朧,青黛色的遠山縷縷晨曦迅速升起,驅散濃霧,雲霞似血。

明月找到蘇雲開的時候,只覺他眼裡的血絲如霞,顯露疲憊。

蘇雲開剛出衙門就看見明月,還看見她手上提的糕點,伸手道:「正好餓了。」

明月遞了給他,見衙門後面沒跟來人,說道:「你找到更夫了?」

「找到了,尋了六人,找到一個。帶他從後門去見了秦大人,剛從後門走了,待日後再讓他出來為葛送作證。」

明月眼一亮:「更夫真的看見葛送寅時前回去了?」

「嗯。」

見他拿了糕點吃,明月又將抱著的水囊給他。蘇雲開一喝,竟是雞湯。雞湯味濃潤口,齒留餘香,現在時辰還這麼早,也不知道她是幾點起來熬的。

他總覺得,明月對他異常的好,但又察覺不到半點惡意和心機,就更覺得不可思議了。

明月明月……兩人以前見過麼?

喝完雞湯,一夜奔走的疲倦也從骨子裡剔除乾淨了。他將水囊食盒和錦囊交還給她,才道:「在衙門門前說秘密正好,少人耳目,我來告訴你更夫的事。」

明月還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道:「說吧。」

「那更夫叫程達,那晚他來打更的時候,的確是看見葛送寅時之前出現在了街上,跟百寶珍是反方向,而程達的路線,就是百寶珍那。也就是說,程達可以證明葛送是無辜的。畢竟依據屍檢來看,柳氏是寅時後才遭了毒手。」

「葛送不是凶手的證據可算是找到了,這下秦大人該徹底相信了。」

「只是,」蘇雲開繼續說道,「程達那晚還看見了一個人。」

明月雙眼一亮:「有可能是凶手?」

蘇雲開點頭:「更夫打更完要回去守滴漏,在回去的時候,發現有人懷裡抱著一堆東西急匆匆從街尾跑過,而他離開的方向,正是百寶珍。」

不等他往下說,明月就面露可惜:「那程達肯定是沒看見那個人的臉,要是看見了,現在白哥哥他們早就到處去抓人貼告示了,葛送也從牢裡出來了,對吧?」

蘇雲開見她一點就通,笑道:「聰明。」

「可還是不知道凶手長什麼樣,那人也未必就真是凶手,世上事無奇不有,萬一隻是個巧合呢。」

「這倒不急,等再過兩天。」

「你也先回客棧休息吧,有消息了我立刻去喊你。」

許是年輕,奔走了一晚的蘇雲開並沒有感覺到太過疲累,剛吃得飽腹,更覺如初升朝陽有朝氣,不過現今沒事,去養足精神也好。就和她道別,回客棧了。

明月等他走了,也準備回家,走了幾步又覺她倒可以去做一件事。轉身進了衙門去找白水。

明月生得漂亮,衙門裡的又都是男子,每日見她進進出出的說不起別的心思也不可能。只是衙役捕快都知道,這明家姑娘,有白捕頭護著,看模樣就是一對。且不說白水是他們南樂縣數一數二的捕頭,單是這清俊的臉,就勝過他們這些粗糙漢子一大截了,跟明月站一塊,那就是一對璧人。

所以如今明月來,也只能將她當做妹妹看著護著。大清早的提著個食盒進來,便有衙役打趣道:「又是給你白哥哥送吃的來了?」

「這是空盒子,剛在門口送人吃了。」

衙役意外道:「誰呀?」誰能比白捕頭還重要?

「就是那個蘇公子。」

幾個衙役瞭然,等她走了又笑笑:「白捕頭地位不保喲。不過整日埋頭案子,放著這麼個嬌俏人兒不陪,也是該。」

「可不是。不過那蘇公子到底是什麼來歷?斷案的時候可真是厲害,連秦大人都好像對他敬畏三分了。」

「誰曉得呢,他們斷他們的案子,我們只管負責抓人。」

「也是。」

……

衙門寬大敞亮,衙役們的低聲竊語傳不到明月耳朵裡。

白水正打算外出巡視,剛過二門就見那一身杏色的姑娘跑來,緊繃的臉也微露笑顏,等她跑近,伸手就要拿那食盒:「正好餓了。」

明月立刻笑道:「給蘇公子吃完了。」

「……」白水頗為不忿,「看了好幾年的水仙花就要被人摘走了。那陪我去吃個早飯吧。」

「行,你等會要去巡視吧?」

「嗯。」

「那也陪我去百寶珍附近走走吧。」

白水偏頭瞧她:「你倒真是對案子上心起來了,怎麼,又是因為那個蘇公子?」

明月點頭:「對呀。」

白水搖搖頭:「小心栽跟頭,他畢竟來路不明,雖然聰明,可還是得防著。」

「白哥哥。」明月墊腳往他耳邊湊,低低念道,「他就是蘇雲開。」

耳廓被她的氣息呼得微暖,等她離開,白水摸摸耳朵,暗暗念了兩遍這名字,忽然想起來:「你的豆包哥哥?」

明月雙頰紅暈,極快極輕地點頭承認。雙眼頓時更加明亮,又染了姑娘家的點點嬌羞,整個人更是明豔三分。看得白水都忍不住說道:「難怪你這麼信他,可這都十三年過去了,當初會為你攔住惡狗的人,如今卻可能將你推到惡狗前面。」

「你再仔細想想這個名字。」

白水蹙眉,不就是她一直心唸唸的三個字麼,蘇雲開蘇雲開,蘇……他驀地一頓,詫異:「大名府路的那位蘇雲開?」

明月眉眼一彎,頗有些得意:「這下你知道為什麼我信他了吧?」

意料之中的驚詫轉瞬變成了沉思,似乎一下就掉入了坑中,不知在想什麼。明月喚了他兩聲他也沒答話,等晃晃他胳膊,白水才抬眼,若有所思:「聽說他的父親在開封任職大理寺卿,是京都的大官。」

明月有些不安:「你還是想去開封找你兄長的對不對?」

「想,如何能不想!」提及兄長,白水便緊握刀柄,目有火炬,隱忍得連聲音都沉落了,「五年前兄長在開封莫名失蹤,當時明明是在查案,卻突然失去蹤跡。」

白水想過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可哪怕真的如此,他也想知道為何會發生那樣的事。而且明明是朝廷命官,為什麼會在失蹤之後草草結案。他總覺得,兄長失蹤與他所查的案子有關,但一切都是猜測。唯有去了開封,才有可能查出真相。

奈何自己沒有門路,別說開封,就連去州裡,都無人搭理。

所以在縣裡他才這樣拚命,只想著有生之年能提拔到京都,才能更好的查兄長的事。

明月又輕輕晃了晃他的手,溫聲:「別想太多,我帶你去吃家新開的麵攤子。」

白水應了一聲,情緒沒轉回來,語氣還有些僵硬,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明月要帶他去吃麵的心情。這幾年來他是怎麼過來的,明月不敢說自己最瞭解,可也能排上前三了。

「對了,不是說等會去百寶珍麼?還去那做什麼?」

「是去附近。」明月瞅瞅四下,見無人旁聽,才道,「他剛跟我說更夫瞧見半夜有人抱著一堆東西鬼鬼祟祟的從百寶珍那個方向離開。所以我想去重新走一遍,看看離開的那條路是通往哪兒。」

「嗯?這些他剛在秦大人面前提了。」白水總算是露了笑,「秦大人簡直要被他煩死了,可又出奇的忍耐。」

「現在秦大人也無路可退了,這案子辦好了功勞是他的,辦不好還能拿蘇公子問責,多好的事。」明月撇撇嘴,對這種做法予以輕蔑,「還有,凶手喝的是口子酒,配的菜都是重口油膩的,但是那時候已經是申時,在開的店肯定不會太多,我們四處去問問當夜在開的店有哪些,說不定店家能有點印象。」

白水驚奇道:「這點蘇公子也跟我提了,還讓我去查訪來著。」他笑笑,「不錯嘛,現在就心有靈犀了。」

明月眨眨眼:「他竟沒跟我說。」

「不跟你說也是為了你好,你終究是個姑娘家,這種事跟我這捕頭說才對。告訴了你,萬一被凶手發現了怎麼辦,多危險。他這是為了你好,你還埋怨他。」

明月想想也是這個理,心裡也舒服了起來,欣然道:「好吧,可這事我還是想到了,橫豎你也要去,我跟你一塊去吧。我也算是半個仵作,柳氏的屍體我也驗過了,真碰見凶手,能看見的東西也比會你更多吧。」

白水清楚她的脾氣,沒發現還能讓她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可她自個發現了,就攔不住了,就算他不帶,她也會自己跑出來,到時候更危險,便道:「那走吧,先從附近的酒樓查起。」

「先將你的公服換了,還有大刀也不要帶了。」

「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