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唱校歌,是這麼一件讓人心情動盪不安的事,
卡曼橘唸唸有詞地哼唧,她沒聽見自己的聲音,倒是聽見了申橋的聲音。
兩個久別重逢的人,站在一塊,像革命戰友一樣慷慨激昂地唱歌,十分詭異。
卡曼橘輕輕地感嘆,那些穿插在歌詞裡的學校景點,無可就藥地喚醒了她和申橋的學生時代,哪怕只是一起散步的短暫瞬間,一點點飛快浮現,逐一還原了學校裡電台DJ矯情的台詞,還有高大柳樹噪熱的蟬鳴……
卡曼橘像被催眠一樣,一下又被記憶扔回了偌大的本校演奏大廳觀眾席,申橋就坐在她身邊,還死死握住她的手。
台上帝都芭蕾舞團的專業舞蹈演員在表演高雅藝術,卡曼橘無奈地想,這已經是第五次被申橋逮過來接受藝術熏陶了。
只要學校演奏大廳一有演出,不管是哪個國家來的著名鋼琴藝術家,申橋都神經兮兮地花錢弄兩張前座票,拉卡曼橘過去欣賞。
卡曼橘不是不能欣賞,只是卡曼橘受不了整個觀眾席都是同學,不管是入場還是散場,申橋都牽著卡曼橘,惟恐沒有人知道他和卡曼橘是天生一對。
這一天,卡曼橘接過申橋遞給她的某某著名女高音個人演唱會門票時,她終於受不了,說:
「你突然這麼高調,是因為你想替我洗白名聲?」
申橋這小子裝傻:
「你在學校裡傳出了什麼惡名嗎?」
卡曼橘覺得申橋是要她坦白,她無奈地承認:
「只不過當了一次第三者而已,這件事情,我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現在大家都以為我喜歡連雪師姐,不過你這麼一攪和,大家可能以為我男女通吃呢。」
申橋當時臉色就變了,生氣:
「你說話就不能含蓄一點?」
「含蓄什麼啊?你跟我誰跟誰啊。」
卡曼橘估摸著申橋這小子既然懷著替她挽回形象的善心,應該不會嫌棄她在他去天津的日子裡亂搞男女關係,於是,卡曼橘變本加厲,開玩笑說:
「不過你帶我去熏陶熏陶這些高雅藝術也好,這樣可以讓大家看看,我挑對象的品味是多麼參差不齊。既有連雪師姐這樣的陽春白雪,又有齊川這樣的陽阿薤露,最不濟,還有你這樣的嘿嘿嘿嘿。」
卡曼橘笑,申橋雲淡風輕地說:
「我叫你含蓄,你倒真含蓄起來了,既然,你嫌棄我下里巴人,那你就多陪我看幾場演出吧。」
卡曼橘無語,她對藝術真沒有那麼多的熱情,尤其是高雅藝術……
她煞有介事地問:
「你聽說過拉大提琴的杜普蕾吧?」
申橋注視著卡曼橘,以他的經驗,卡曼橘每次表情越認真,嘴裡就越吐不出象牙來,但卡曼橘這次居然會主動談起藝術界的天才來,申橋不由認真地點點頭。
卡曼橘說:
「你知道有一位和她同時期的匈牙利大提琴家,曾在乘車廣播裡,聽過她的演奏,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像她這樣的演奏,一定活不長。」
卡曼橘深深呼了一口氣。
「那你想說明什麼?」申橋注視卡曼橘的眼神越來越犀利。
卡曼橘眨眨眼,聳聳肩說:
「這說明,藝術活動讓人折壽,你現在還年輕,什麼都不懂,等你老了,你就會感謝我把你從生死邊緣給拉了回來!記住,少接觸點藝術,對你有好處。」
卡曼橘記得申橋那時候看著她的表情,像看著外星人降臨地球一樣,良久,回過神的申橋一言不發,從背包裡拿出個高貴大方的紫色盒子,塞到她手上。
卡曼橘頓時笑得像朵花似地,邊打開邊感嘆:
「談戀愛就是好啊,可以明正言順地收禮物。」
但打開盒子的卡曼橘傻眼了,拎出盒子裡的金屬,不恥下問: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古典益智玩具九連環?」
申橋點頭:
「你解開來,我們再見面。」
說著,申橋真的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卡曼橘默默消化著他剛才說的話。
這個申橋真彆扭!不知道網上有解九連環的說明書嗎?要原諒她也不用專門找這種藉口嘛……
卡曼橘嘿嘿然捧著禮物就回宿舍了,她很快發現,說明書和現實是有差距的,她躺在床上,不停地搖啊晃啊手上的金屬,真想直接砍斷這個鐵傢伙!
但是想歸想,卡曼橘一有空,還是老老實實琢磨這玩意。
在卡曼橘解開之前,申橋果然裝模作樣地生起她的氣來,也不跟她見面了,更不跟她發短信了。
度日如年的卡曼橘一邊咒罵始作俑者齊川,一邊跟九連環搏鬥,直到某一天,莫名其妙地,卡曼橘就將那根鐵閂和九個環分了開來。
那一刻,卡曼橘大徹大悟!
她再也不惹申橋這傢伙生氣了,不然難保下次他不會送華容道給她玩。
在校歌激盪的五分鐘裡,卡曼橘難過地回憶起這段狗血小三事件的始末。
現在,所有主角都站在這裡唱著歌,而主角們的關係,已經截然不同,換到多年前,一定沒有人想得到,未來的他們,會是這麼個古怪的情形。
唱完校歌,在一陣彙集的窸窣聲響中,體育館的人山人海齊刷刷地坐下,校長、校董、精英校友們輪番致詞,卡曼橘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她只聽見邱靈問申橋,申校董怎麼沒有來參加校慶云云,而申橋答說什麼在國外。
卡曼橘聽了不由想,這小師妹大概是想見家長了。
說到見家長,卡曼橘領申橋回過家,申橋當時跋山涉水,跟著卡曼橘回到山間老宅,驚訝地問,卡曼橘從小在哪上學?
卡曼橘就撒謊騙申橋說,是在祠堂私塾,沒想到申橋這傢伙還真信了。
卡曼橘特搞笑地說:
「你是碰上祭祖這事了,我才帶你回來的,你真以為我從小到大長住這啊,這都是明清五百年的建築了,除了幾根電線外,哪有什麼現代設施,正常人都受不了這!」
當時卡曼橘坐在老雕花床上,煞有介事地形容著青磚古宅的惡劣環境,手上卻捧著筆記本電腦,連上無線網絡,順便還指點申橋大宅裡洗手間的位置。
申橋這傢伙聽說洗手間居然要繞過無數個陰森森的夾道、天井、院落,然後還要出大門,過一口老井,再到一片菜地那,他居然沒骨氣地要卡曼橘帶路。
卡曼橘放下筆記本,調侃:「大白天你就怕了,晚上你怎麼辦?聽說夜裡常有鬼火,如果你碰見了,記得第二天告訴我,我給你買點香燭草紙燒一燒。」
申橋被卡曼橘唬得臉色發青,卡曼橘嘿嘿然領著申橋一路走到洗手間那。
申橋看著那洗手間,頓時鬱悶了,問:「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茅房?」
卡曼橘答:「正是,你有倖免費享受一次穿越游,還不快去。」
她回到井邊,還從井裡提上來一桶水,準備伺候申橋洗手。
出了茅房的申橋顯然沒適應,到處找水龍頭,最後被遠遠招手的卡曼橘引到了古井那,才曉得過來接受古人生活。
申橋洗一邊著手,一邊死死盯著那口老井。
卡曼橘陰仄仄地湊過去,說:「你是不是怕這井裡有哪個苦命的小丫環自盡過?」
申橋臉色一白,卡曼橘領著他往回走時,遇見了大伯母。
大伯母問卡曼橘怎麼去菜地玩,卡曼橘笑得別有用心,說:
「帶同學參觀參觀古代茅房。」
大伯母笑著說:「這孩子,明明有洗手間,跑那麼遠去幹什麼?」
申橋對卡曼橘怒目而視,卡曼橘則一如既往地笑著說:「申橋,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不僅有現代裝修,居然還能上網誒,還是無線誒,你帶來的筆記本電腦可以用了誒。」
申橋無語,他是絕對不會明白什麼叫做古今結合的。
那次見家長活動,申橋好像深受長輩的喜愛,趕上祭祖的游龍活動,長輩們對申橋委以重任,安排他抬一截龍。
不過這事可苦了申橋,抬龍活動常常要穿越整個村莊,而卡曼橘家族所在的村莊,絕不是普通的村莊,到處是複雜的巷道,還有盛極的香火廟會,舞龍自然要去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大廟裡拜佛。
申橋所在的龍隊,從中午起浩浩蕩蕩地出發,直到天黑才回來。
時辰已經是大宴賓客了,老宅前院、中院、後院,擺了上百桌流水席,申橋雖然不用每桌喝酒,但起碼幾個叔伯,還是要敬酒的,卡曼橘在村中的一些同族兄弟姐妹,熱情地向申橋敬酒。
於是,體力不支的申橋被灌著喝了無數杯陳年米酒。
最後,酒席終於散了,被卡曼橘騙來遊覽古民居的申橋,跟著卡曼橘穿過種著蘭花、桂花、茶花的天井,忽然停下來,抬頭,對著天井裡的大月亮,醉語:
「我說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奇怪的人,原來你長大的地方就很奇怪,一邊是現代社會教育,一邊又是封建社會的習俗,一邊是田園風光,一邊又是大城市生活水平。
我剛才在路上抬著龍身子狂奔的時候,我忽然就覺得,我是不是在拍古裝戲……
還有,你們家那些御賜大牌匾,什麼『南川含碧』、『慶衍東京』、『大夫第』,你們族譜裡還出過狀元是不是?難怪你這麼聰明。」
「我還沒帶你去看黃庭堅、林則徐的手書呢……」
「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同族的長輩們,不輕易拿出來給我們看,不過你這麼受歡迎,他們應該會請你看。」
說著,卡曼橘從茶花樹上摘下一朵白茶花,插在申橋的耳朵上,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間休息吧,每到一更天,大宅就要鎖四方門的,你別亂跑了,不然會有美女蛇叫你名字呦。」
後來,申橋跟卡曼橘重返帝都後,還心有餘悸地說:
「我要娶你的話,不會還要回你家那古宅裡,穿大紅喜服、三跪九叩地搞封建儀式吧?」
喜出望外的卡曼橘當時特鎮定地回答:
「你既然都充滿勇氣地向我求婚了,我就委屈一點,領個證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