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突然被捉住的感覺,有點奇妙,又嵐只覺得一股酥麻從末梢神經流竄至中樞神經,她慌慌張張不懂回應,修戎動作輕柔啟唇輾轉。
她不記得以前接吻什麼滋味兒,但這會兒,是真爽,切身實地的爽。
吻罷,修戎離開,又嵐依依不捨勾住他脖子,「我還要。」
修戎雙手滑向她屁股,將人托起,擱在桌上,「不給了。」
又嵐噘嘴,「小氣吧啦的。」
修戎笑,沒吭聲。
又嵐想起一茬,問他,「剛才溫知夏過來找你,告別。」
修戎淺應一聲,「嗯。」
又嵐:「她還跟我說一句:祝你好運。什麼意思?」
修戎:「字面意思。」
又嵐搖頭,她可沒那麼好糊弄,「在澎湖1號,你那個相親對象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這一定不是巧合。」
修戎坐椅子上,饒有興致看她,「那你覺得其中有什麼玄機嗎?」
又嵐捏著下巴,一副思考模樣,半晌,「你是不是跟她們說我什麼了?」
修戎:「你覺得會是什麼?」
又嵐從桌上跳下來,坐到修戎腿上,攀著他脖子,實話實說:「不知道。」
修戎笑而不語。
又嵐抬高他下巴,用力嘬一口,「告訴我嘛。」
修戎把她唇角口水擦掉,「不。」
又嵐:「你說嘛。」
修戎:「不。」
……
又嵐說著說著,笑了,伏在修戎肩頭,飄飄搖搖的心慢慢蕩下來,安穩落地。
良久,修戎把她扎眼的碎髮撥弄到一邊,「走吧,回家。」
又嵐不想動換,「不走了。」
修戎瞥一眼左邊那張窄床,「你睡不好的。」
又嵐發心蹭蹭他的下巴,「有你陪就好了。」
於是,當晚他們沒走,就擠在那張窄床上。又嵐難得沒發情。
修戎瞧著又嵐睡顏,思緒飄向那個皮膚科醫生,她指著又嵐問:「她是誰?」
他當時回:「我太太。」
*
早上起來,又嵐落枕了,修戎拿熱毛巾給她敷一會兒,在她手背中指和食指相對的掌骨之間,用力按壓,按的她大聲叫喚。
修戎攥著她手,「你再叫兩聲就引來人圍觀了。」
又嵐瞪他,「你手勁兒怎麼那麼大!?」
修戎:「兩指骨盡頭,向外一拇指寬處,用力按壓可以釋放頸椎壓力。」
又嵐嘟囔,「我怎麼不知道?」
修戎笑,「你知道什麼?」
又嵐氣,鼓著腮幫子,抬小腿踹他一腳。
修戎也不躲,她一腳也沒大多勁兒,跟小貓兒饒癢癢一樣。
過一會兒,院裡主任專門過來一趟,又嵐以為修戎多大面子呢,誰知主任是拉他去救場的,市醫院打發下來一堆諮詢心理、精神方面的病人,二區幾個諮詢師全都用上了,就連非諮詢科的都忙的腳不沾地,主任實在沒轍了,過來請修戎。
修戎把毛巾遞給又嵐,「食堂在最左邊,你自己去。」
又嵐:「那你呢?不吃飯了?」
修戎:「我等會兒再說。」
又嵐:「那我也等會兒,」她沒等修戎斥她,緊接著,「我跟你一塊兒去。」
修戎:「你去就是瞎搗亂。」
又嵐下巴一橫,「你少看不起我!」
修戎笑,捏她下巴,「那走吧。」
跟著修戎到門診樓,一整排諮詢室全部開設,卻還是不用使,廳內人頭攢動,一個個白大褂健步如飛,恨不能腳踩風火輪。
又嵐隨修戎進門,修戎把一摞牌子給她,「叫號。」
又嵐沒耽誤,出門叫號。
連叫兩聲,一個錐形身材胖女人帶著個瘦小男人扭過來。
進門,修戎瞥見他緊攥一本唯物論,在診單上寫,「文化相關的精神障礙。」
又嵐和胖女人目瞪口呆,胖女人問:「醫生,你不問問,就確診?」
修戎:「他捧一本唯物論,就說明他心裡堅信超自然、堅信有鬼神,他不堪幻覺的騷擾,所以想通過捧一本唯物論來解決精神上的壓力,然,這個行為就是一種迷信,是一種堅信鬼神的表現。」
胖女人忙不迭點頭,「那醫生你看看,這要怎麼解決呢?」
修戎沒答,問眼前瘦小男人:「它們怎麼騷擾你的?」
瘦小男人懂『它們』是誰,一會兒睜大眼,一會兒露出慫相,一會兒紅了眼圈,「它們要控制我!它們說我不虔誠!說我並沒有把自己完全交給它們!」
修戎:「還有呢?」
瘦小男人摀住嘴,搖頭。
修戎:「你可以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跟它們談判。」
瘦小男人將信將疑鬆開手,左右看一眼,「它們無處不在,你要小心。」
修戎:「嗯,我會的。它們有要你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嗎?」
瘦小男人點頭,「它們要我割肉,說釋迦牟尼就是割肉餵鷹。」
修戎:「它們讓你餵誰?」
瘦小男人:「餵牠們。」
修戎:「你照做了嗎?」
瘦小男人:「我怕疼。」
修戎點頭,在診單上寫:與佛教文化相關精神障礙,言行正常,邏輯清晰,無極端行為,但情緒不穩,有幻覺、妄想症狀。
又嵐偷偷看一眼,「這種情況怎麼治療?」
修戎在診單下邊接著寫:首選氯丙秦(用於控制精神分裂症或其他精神病的興奮躁動、緊張不安、幻覺、妄想等症狀)三天後減量,待幻覺消失轉心理輔導。
又嵐把單子交給胖女人,送他二人出諮詢室。
第二個是一種社會常見病患者,抑鬱病人。
她身後是一對老夫妻,面容憔悴。
修戎:「你叫什麼?」
她不說話。
修戎:「手腕上的傷,是自殺所致?」
她不說話。
修戎:「沒死成,是怕疼?還是放心不下父母?」
她不說話。
修戎:「你吃飯了嗎?」
她不說話。
修戎:「治療濕寒的藥對你的腰疼無用,你的腰疼是抑鬱症引起的功能紊亂。」
她終於抬頭,看著修戎。
修戎懂她的疑問,「你身上有膏藥味兒。」
她再次把頭垂下去。
修戎在診單上寫:重度抑鬱,有木僵趨勢。用三環或四環類抗抑鬱症藥,單胺氧化脢抑制劑,兩個療程,無用可轉電抽搐,仍需藥物輔助。
寫完,他親自送這個病人到樓上,親自交給主任。
又嵐在他身後,看著他認真模樣,心裡沉甸甸的,她以前以為抑鬱是心情問題,從沒想過,這是一種病,需要吃藥,需要治療。
回到諮詢室,修戎沒顧上喝水,第三位病人進門——一個男大學生。
他說:「醫生,我特別看不起自己。」
修戎:「怎麼說?」
大學生:「我愛上了一個已婚婦女,她比我大20歲。」
修戎:「然後呢?」
大學生:「我每天就想跟她做-愛,不做-愛我就難受,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她居然提出分手,說她很愛她丈夫,我心裡難受,就開始找已婚婦女,跟她們上床,發洩自己,現在不跟人上床我就難受。我是不是有病啊?」
修戎:「是。」
大學生:「那怎麼辦啊?我還有的救嗎?」
修戎:「性心理障礙,你是後天性的,問題不大,不用有太大壓力。」
大學生:「那我用吃藥嗎?」
修戎:「你要是想吃藥,我也可以給你開,不過有副作用,對性產生厭惡感,你會面臨陽痿或者早洩問題。」
大學生一臉驚恐,「那不行啊!」
「那就行為治療,我推薦幾家行為治療所給你。」修戎說著話寫診單,駕輕就熟的寫出好幾個心理治療中心。
第四個病人,感知障礙,難以分辨真假、遠近。
第五個病人,精神發育遲滯,大腦發育不完全,也就是智障。
第六個病人,鍾情妄想。
是個女孩兒,進門就撲倒了修戎,在他臉上一陣猛親,雙手在他身上一通亂摸,又嵐與其家長用盡全力才拉開她。
……
到下午六點,廳內人才漸漸散了。
又嵐揉了揉脖頸子,也給修戎揉了揉,「累不累?」
修戎早已習慣,「不累。」
又嵐長吁一口氣,「你在中心,每天也是這樣嗎?」
修戎沒答,反問:「怎麼?心疼?」
又嵐點頭,「嗯。」
修戎拉下她的手,在手背親一口。
又嵐:「看到他們,我才覺得,我可以這樣健康的活著,有多幸運。」
修戎默不作聲。
這間簡陋的白灰粉刮過的諮詢室,每天迎送無數病人,就像這座不堪一擊的醫院,到處呈現著難以掩飾的倉皇和明目張膽的破敗。
又嵐卻不敢再嫌它,因為它懷裡護著一群失去靈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