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閔安見不到非衣的面,無奈轉回了自己的吏舍,等待得閒的花翠進來抹粉、更衣。花翠外出買熬湯食材前必然會重新將自己收拾一番,覺得滿意了,才如一朵妖嬈的春花一般婷婷裊裊走出門。閔安想著非衣喜好花草,以養白骨開奇花著稱的黃石郡肯定有些奇特種類,如果他托花翠去市集上向老農打聽下,興許能蒐集到非衣沒有的奇花異草。
不多久,花翠走進門裝扮,見到閔安杵在一旁,笑啐道:「怎麼今天對姐姐的花粉不過敏呀?」
閔安怎麼可能沒反應,他將袖子放開,連打幾個噴嚏。花翠每次出了廚房,一定要把全身擦得香噴噴的,祛除油煙氣。閔安與她一起生活了幾年,還是受不了她的滿身粉香,後來想了個法子,將薑片、白檀、清菊混合在一起做熏香片,每日早起晚睡之時,塗抹在鼻底,間歇時還喝鳳尾茶,整治了兩年,周身也落得一些清雅的香氣,才能壓制住花翠的粉香味道。
閔安從師父收藏的書籍裡挑選了兩三種花草圖樣,用筆拓下來,將畫紙遞給花翠,說了說請求。
花翠摸摸閔安的臉蛋,笑道:「喲,你對非衣的事情倒是蠻上心的,難道也看上他了?」
閔安慌得臉紅擺手:「我是男人,怎能喜好男子。我是有求於非衣,才想投其所好,讓他答應我的要求。」
花翠挎起籃子又笑:「你是求他把蕭莊的小姐讓給你吧?」閔安抿唇不語,回想起蕭寶兒不分場地不分時辰抱著他不放的往事,著實有些難為情。他那張白皙的臉龐更像是染上了一片桃花紅霞,竟透出幾絲羞澀。花翠伸指點上閔安額頭笑啐一句:「呆頭鵝也想約姑娘看星星看月亮麼?」說罷揚長而去。
屋子裡的閔安鬆了口氣,嘀咕道:「蕭寶兒就是一個小霸王,我躲她都躲不及,還敢約她看星星看月亮?我是高興她終於不來找我了,將禍害轉移到非衣身上。」他覺得輕鬆異常,極高興地趴在桌上著手繪製長木戰車圖紙,預備在十日後與茅十三的約戰中使用,確保他的長官畢斯穩贏不敗。
傍晚時,花翠回來帶來好消息說,黃石坡下真的長著一株「紫美人」花樹,採摘來花瓣塞進枕裡可以安神助眠。閔安一聽是黃石坡,屬於蕭寶兒時常出沒打獵的地盤,央求花翠第二天與他一起去。花翠卻以路遠日頭大會曬黑做理由,拒絕了閔安。
戌時夜幕有星無月。閔安拿著戰車圖紙給畢斯過目了,商妥好細節才走回吏舍。路過邊院時,他習慣性地抬頭看看師父那邊的廂房是否燃上了燈,卻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背影站在非衣緊閉的窗前。
一個頭戴珠玉流蘇小花帽,身穿水紅紗裙的姑娘正拿著鞭子抽打院子裡的花架,嘴裡帶著哭聲:「公子帶我回去嘛!我要去看姐姐!」
閔安一聽到蕭寶兒的聲音,連忙彎腰壓低身子,擦著低得不能再低的矮牆邊兒走。還沒捱過轉角,蕭寶兒就提著鞭子躍出門來,喊道:「閔安,你給我站住!」
閔安哪能站得住,跑得比兔子還快,專揀夾院之間的小弄堂鑽,衣衫上不可避免蹭上了一些青苔土坷。蕭寶兒是有些拳腳功夫的,時常縱馬打獵,身手練得比衙役還要厲害。閔安眼看快要鑽到出口了,蕭寶兒從旁院堵他,抵著他後退,將他堵在了夾院兩壁之間。
閔安一看蕭寶兒漲得通紅的臉,立刻站定穩住腳跟,果然被蕭寶兒疾馳而來的身影快要衝倒了。蕭寶兒緊緊抱住閔安,擺頭哭訴著,將滿頭無比璀璨的珠玉流蘇晃蕩在閔安的眼前,著實耀花了閔安的雙眼。
「我十分想念姐姐,你帶我上昌平府好嗎?公子不願意見我,更不願意帶我回去。」
閔安夾在兩壁之間,被蕭寶兒抱得死緊,動作不大靈便。他抬手拍拍蕭寶兒的後背,想幫她順氣,可又發現她根本就是趴在他的胸前,做著一副小狗舔食的姿勢,他再一掌拍下去,估計就能讓她見到地底了。
閔安抬著手杵在半空問:「非衣是昌平府人麼?是哪家的公子?」
蕭寶兒因思念姊妹心苦過度,從閔安胸前哭倒在他的腰部上,哽咽道:「公子來頭可大了,我們蕭家都不敢動他,姐姐都得看他的臉色。」
閔安聽著了關鍵處,哪還敢動,讓蕭寶兒像往常一樣抱著他大哭一場,問道:「蕭知府蕭大人算是昌平府最大的官了,還要看非衣臉色?那他莫非是楚南王家裡的?」
蕭寶兒抬起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跪倒在閔安面前,向他看著:「你還別猜了,是要害我被爹爹打嗎?姐姐寫信過來,特地叮囑了,不准洩露公子的身世。公子本來就生得不近人情,惹得他心煩,他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對付我們蕭家,再說他頂上還有個世子撐著腰,那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人物……偏偏姐姐又被世子捏在了手裡,成了什麼家臣……」
蕭寶兒一連三年沒見到親姐的面,被蕭老爺管制得極嚴格,不能出黃石郡。時間一長,正值十五六歲年紀生性愛玩鬧的小姑娘怎麼受得了。蕭老爺還寵著蕭寶兒,對她三番兩次要上昌平的舉止可是不能容忍的,為此打了她多次。蕭寶兒自小失了母親,對唯一的姐姐極為依賴,所以她想找到一切能避免受罰的方式去昌平府。
閔安平時被蕭寶兒纏了多次,知道她的心結,對此他也無能為力,只能耐著脾氣安慰。蕭寶兒叫他不要猜測非衣的來歷,其實他已經差不多猜到非衣的底兒了,只是缺少證據去證明。
蕭寶兒哭倒在地,把臉藏在閔安腰下的長衫裡,順便用布料抹了下眼淚鼻涕。弄堂出口那邊,伸出了小六小甲的頭,他們朝著閔安與蕭寶兒一站一跪的地方瞧了瞧,將手裡的燈籠舉高照得清楚些,眼睛突然就變直了,過後又互相遞交了個瞭然的眼神,再徐徐收回腦殼。
閔安猛然也醒悟過來,蕭寶兒在他身上滑溜著哭倒,遠遠看去,先是「舔食」了他的胸,再是腰,再是雙腿根部,那些姿勢可謂曖昧之極。
閔安心急火燎地將蕭寶兒打發走,還沒躲進吏舍裡,小六等人就圍住了他,塞給他一些瓜子乾果,說道:「小相公豔福不淺吶,非衣公子剛拒絕了蕭小姐的邀請,蕭小姐轉頭就跑到小相公懷裡去了,伺候了小相公一回,那銷魂的滋味惹得哥幾個眼饞。要不小相公給說說中間的曲折,讓哥幾個過過耳癮?」
閔安端起架子呵斥小六等人,想將他們嚇走。他們反過來向閔安討要瓜子乾果的賞銀,理由就是閔安攆走了蕭寶兒,讓他們備用的小茶點白廢了。閔安不情不願地拿出工俸給了小六等人,小六還嫌棄他太慢了,跳過去賞了他一栗暴。
閔安怎能忍下這口氣,馬上一掌擊出,打中了小六胸口。他自小跟隨吳仁學得武藝傍身,拳腳雖然比不上總鏢局出來的花翠,對付尋常的角色可是綽綽有餘,小六自然也不在話下。小六也不肯吃虧,再跳過去與閔安打鬥,引得周圍的衙役哄笑。
正在睡覺的花翠被吵醒,抄起一根壓被絮的竹槓就走了出來。她橫掃一槓,將所有人掃出吏舍院門,站在大門口說道:「再吵著姑奶奶睡覺,小心命不保!」
等夜色籠罩大地,閔安才敢偷偷摸進院門。他覺得明早要去探一探黃石坡的紫美人花,有必要磨出一把柴刀開山劈路。
花翠睡了半宿,院外光線慘淡,窗檯下反射了一點冰涼的冷光,還有些霍霍的聲音,聽著怪瘆人。她披衣起身,走到院中,朝閔安後腦一拍,慍怒道:「大半夜的還磨刀,不能點個燈嗎?」
閔安委屈道:「點燈又礙著你的眼了,你睡得不好。」
花翠嘆氣請小祖宗退到一邊,三下兩下就將柴刀磨好,還給他上了油蠟。院外丟進一個打更的竹梆正砸中閔安的頭,接著傳來小六的聲音:「大半夜的還磨刀,嚇死人,就不能點個燈嗎?」
閔安將竹梆撿起來,揉著頭去睡覺。天明時郡衙必須打梆報時,他匆匆穿過宅門、穿堂門、儀門、大門,在雲板及梆筒上亂敲一氣,提前將畢斯等官吏喚醒。畢斯看見小六慣用的竹梆留在過道里,大罵了小六一頓。
小六值守一夜,本該退到獄內住所休息,無端被罵受了冤枉氣,將閔安與他爭鬥的點滴記恨在心。他和閔安一樣,在郡衙裡身兼數職,各縣的文書傳遞也是他經手的。跑腿時,他還知道一則重要的消息,不過沒有對閔安說明。
輔國監政的楚南王之子,已領世爵在身的世子李培南私服出遊,來到楚州幾座有名的郡縣狩獵,各級官衙備好府邸迎接。
黃石郡狹小,所治民戶不過三百戶,沒有人力物力養繕驛館,哪裡還去尋得一個好府邸預備世子光臨。畢斯發愁此事,想和閔安商議,卻聽到小六說閔安去了黃石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