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善後

車駕回府之時,容貌頹唐的閔安依然不說一句話,髮絲上沾染著草末灰沙,身上透出一股泥漿與黴米混雜的味道。李培南將他抱在懷裡時,他不掙扎,也不看任何地方,形如一具傀儡。

李培南從車壁上取過一個鎏金鏤刻小香爐,將它放在閔安眼前晃了晃,拂散出一絲淡淡的香氣。「身上這樣臭,也不在意了?送給你,空閒時把玩一下,還能燻燻香。」他逗著閔安說話,閔安卻沒有反應。

李培南想了想,低頭在閔安耳邊說道:「真的沒動靜?那就這樣待著吧,後面我娶你進門,你也要乖乖地聽話,不准反抗。」

後面的事情會怎樣進行下去,李培南也沒有全然把握。不過眼下閔安極安靜,又看似軟弱無依的樣子,他趁機表露兩句心跡,即使被拒,也不會覺得難以忍受了。

閔安長久沉溺在傷痛中,突然聽到了娶親一事,想起衣久島才是李培南要擬聘的妻子,神智不由得回轉了一些。「公主……怎樣了?」

李培南低下頭,才能聽清閔安的聲音。他斟酌著答道:「還留著一口氣,軍醫用珍貴藥材吊著她一條命,待她脈象平穩了,我送她回西疆去。」

閔安聽後默然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

李培南終究有顆玲瓏心,他見前面剛提起話頭,要娶閔安為妻,閔安卻問到衣久島身上,可見閔安在乎的依然是衣久島的想法,罔顧他對他的心意。

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在閔安面前,心意果然要旁落了。

「島久總兵想壯大在西疆的勢力,所以才將衣久島送進世子府來。」李培南思前想後一刻,還是說出了他擬親的原因,「聯姻對我和他都有利。」

閔安不關心這些,也沒聽到耳中去。

李培南猜到了閔安的反應,搖了他一下,又去說些軟話。「身上臭,臉上也髒,我看半天找不到地方下嘴,下次再親回來,嗯?」他抵著閔安的額頭,低聲說:「我已掃清招你厭的人,就留在我身邊,聽見了吧?」

馬車悠悠晃動,閔安的身子在李培南懷裡也輕輕地晃動,他似乎聽不見任何話,昏昏然睡了過去。李培南低頭看著他的面容半晌,抬手撥去他的亂發,用袖口擦淨了他的一塊臉,才在沒青腫的地方親了一下。

回到世子府後,心腹侍女蓮葉早就侯在了唯吾院內。李培南不避嫌,逕直將昏睡的閔安抱下馬車,放置在廳堂裡的座椅裡,回頭又細細囑咐蓮葉一些事。蓮葉聽得心奇,忍不住朝蜷縮在毯中的閔安多瞧上兩眼,這才知道,連她在內,府裡的所有人都看走了眼——閔小相公不僅是個女人,還備受公子青睞,若不是唸著男女之別,相信梳洗換衣之事,公子都想親手去侍奉。

掌燈時,肚餓的閔安轉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一處幽雅的床閣裡,髮飾及衣衫都換了個樣子。玉簪盤發,乾淨利落,雪袍打底,外罩絹衣,一身富貴的行頭將他裝扮成世家子。摸摸束胸甲衣,仍是裹在身上,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相連的外間滲入淡淡安神香氣,還有輕輕走動的裙襬翩躚聲。不大一會兒,蓮葉捧著案盤走入,對著坐在床邊淀神的閔安行禮,討巧地說了一些話,她告訴閔安,是她幫他清洗了身子,擦淨了髮絲,還保住了他的女兒身秘密。

「公子說,一切按著你的意思來。」蓮葉抿嘴笑道,「全府的人都要聽你的差。」

閔安沒有一絲心思講笑,暗著一張臉挪到桌旁,低頭吃晚膳。他喝了一碗飽腹的湯,才記起要道謝,站起身朝一旁的蓮葉行個禮,又坐下來默不作聲地進食。

暖閣裡的氛圍有些冷清,蓮葉依照命令留守在閔安身邊,又沒聽見什麼吩咐,躊躇一下,取過一件灰貂絨裌襖給閔安裹上。

閔安吃飽穿暖,逕直走向了原先落腳的院子,回到衣久島遇刺的那間廂房中。他呆坐著一動不動,蓮葉忍了又忍,才開口說道:「小相公不必擔憂公主遇刺的案子,已被公子處置好了。」

閔安一直形無所動,蓮葉就細細地說了:「公子已推出是柳家娘子刺傷了公主,他命人收檢好這間房裡的香爐灰,送到刑房司吏手上。司吏大人稱了爐灰,就明白了,香氣下得重時,小相公必定也在昏睡著,沒法動手行刺公主,因此撇開了小相公的嫌疑。」

閔安的身子稍稍觸動一下,終究還是沒說話。李培南拿著香爐灰做文章,大概又彈壓過司吏,所以才讓司吏不得已接受它做物證。以閔安往日在黃石郡做六房書吏的經驗來看,這則物證的說服力實在是太薄弱了,誰又能保證房裡的人吸食同等份量的安神香氣後,不會提前醒來,將刀刺進衣久島胸中?而他閔安確是先醒來一步,讓刺殺後匆忙逃走的柳玲瓏沒提防住,所以才緊跟著湊到了一塊兒。

只是兩人再見面時,已是一死一生,光景大不相同。

閔安問:「柳玲瓏為何要刺傷公主?」

蓮葉搖頭:「公子沒交代過。」

既然第一樁案子的嫌疑已洗脫,閔安理所當然要過問第二樁案子的事。可他想起了蕭寶兒的死狀,心底痛得厲害,呼了一刻乾氣,才說道:「寶兒……死得冤……不是我下的手。」

蓮葉應道:「公子知道,只是案發地有兩處關鍵對小相公不利,公子正在著手解決,小相公還要等等,後面說不定有轉機呢。」

「哪兩處?」

「一是寶兒姑娘身上帶著小相公贈與的東西,可證明寶兒姑娘和小相公私交甚篤,司吏大人說,寶兒姑娘死前沒做過反抗,就是壞在熟人手裡。二是昨天深夜,城西的更夫見到寶兒姑娘跟在小相公身後,由此一口咬定是小相公……禍害了寶兒姑娘。」

閔安細細回想凌晨抱住蕭寶兒屍身的景況,突然察覺到,從寶兒懷裡落出來的兩件證物,有一件竟是許久不見的自制白絹扇,竟然落在了不相干的寶兒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