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貼身保護

蓮葉帶著婢女走進來,一行人手上捧著托盤,上面放置了釵鐶首飾、香粉髮梳等物,最顯眼的是一套羅紗繡花衣裙,料子輕薄,鋪撒開,如煙霧飄渺。

閔安正不解地看著婢女們忙碌,蓮葉就笑著說:「公子怕你冷,特地叮囑了,外面還要給你穿上貂絨襖。」

閔安醒悟過來,連忙躲到屏風後:「我不穿女裝,姐姐們出去吧,我洗洗就成。」

蓮葉倒是預想到了會遇到閔安的牴觸,好在李培南已交代過對付的法子,她一聲令下,將孔武有力的婢女調派過來,齊齊堵住了書房,逼得閔安逃竄不了。

閔安拒不恢復女裝,又走不出門,最後聽得蓮葉說,不要惹得公子生氣辦壞了事,他才稍微後退一步。一刻後,閔安整裝完畢,領著李培南「寸步不離」的成令,特地走出門去報到。

閔安這一走出門,使得世子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明白了,原來小相公是位姑娘,對他的稱呼自然也要改了。閔安覺得自己並無多大變化,如同往常一樣綰髮纏辮,穿著絹衣一般的衣裙,在外面裹住李培南留下的裌襖,暖融融的,走去哪裡都落得輕便。

她與擅長女紅的花翠不同,沒有花翠的利眼,看不出身上衣裙造價不菲,是李培南特意送過來的。她滿心都在想著玄序的事,一直在猜測,李培南遲遲不放玄序去大理寺提審的原因是什麼,藉著能近他身的便利,她很想套套口風。

李培南將書房留給閔安梳洗,去了前院客廳。外出查探福興坊毒餅食材源頭的心腹屬從紛紛回轉,向李培南報告說,他們將白木郡裡裡外外搜查過數遍,也沒找到曾隸屬於朱沐嗣手下、倒賣食材的那幾名農戶。

這個結果原本也是李培南預料到的,他喚屬從跑一趟,總歸是想不落一處細節,被朱沐嗣鑽到空子。眼見摸查食材源頭這條線索確是斷了,他下了鐵心一定要在朱沐嗣身上套出供狀來,不再顧及閔安為朱沐嗣說的那些討饒的請求。

只因近兩天,朱八*、五梅自盡的兩例,先一步斷絕了李培南想脅迫他們舉證朱佑成的後路,昌平府連樁命案血案犯下來,只給李培南留下了一個疑犯朱沐嗣。

如今的朱沐嗣就成了關鍵人物。

可他寧死也不開口,遑論寫下能證明自己父親參與了數案的供詞。

為著大局考慮,李培南忍住殺心,沒有立時手刃了朱沐嗣。他喚侍衛動用新的刑囚手段,將朱沐嗣折磨得奄奄一息。朱沐嗣瞧著一副文秀書生的模樣,骨子裡卻是經打的,連番拷問下來,竟然還是閉嘴不說一字。最後,李培南親自走到囚室裡,伸手一拉絞索,將兩肩扣穿在鉤刺裡的朱沐嗣提起來,對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說道:「你熬著最後一口氣不死,大概想見到閔安。她就在我府裡,天天跟在我身邊,再過一時,我就會娶她做妃子。你若不死,還能見到她穿著喜服嫁給我的樣子,多留口氣,好好等著。」

朱沐嗣雙肩被掛,雙腳已斷,沒有多餘的力氣抬起頭來。他瞭解李培南的為人,不是絕然把握,不會說這樣的話。如此看來,令他苦苦支撐的最後一個理由,也將要瞬間倒塌了。

李培南看到朱沐嗣垂落的發絲在微微顫抖,知道假話已經起到了作用,折磨朱沐嗣的肉身未必是最好的法子,但攻擊他的心防確是最有效的結果。

李培南走出囚室,對閔安自然也瞞住了朱沐嗣的情況。他有足夠強盛的心力來面對閔安,神色如常,舉止有度,無形給了閔安一種假象,以為他背後並未多用刑法懲治朱沐嗣。閔安在昨天聽得非衣說,落在世子手裡,玄序必然少不了折磨,她揪心哭了一刻,向李培南請求不用私刑對付玄序,李培南當時也是應允了的。兩廂原因湊在一起,兩人各自盤算著想從對方手裡討到便利,倒也沒出多大的紕漏。

今早,閔安聽從蓮葉的勸告,不想忤逆李培南的意思,穿好了秀麗衣裙找到了客廳裡。她一進門,帶著一陣清雅香氣,白淨的臉容攢在貂絨衣領上,映得眉目如墨玉,生出與平常不一致的溫婉氣質來。侍衛張放站在李培南的座旁,驚呆看了一下,才醒悟道:「果然是個姑娘家,我就說小相公生得白,不該是個文弱樣子。」

李培南看著閔安慢慢走過來,說道:「還是這樣順眼些。」第一次瞧見她著女裝,風姿秀美,他的心底還是帶著讚許之情,只不便在言語上顯露出來。

「把我的意思傳給父王。」李培南吩咐張放帶著口信去王府,向父王知會一聲他要娶閔安的主張,將張放攆走。

閔安走到李培南座椅前,依照往日規矩站在他膝邊,直到塞不進一個茶盅的距離,使他滿意地笑了,才低聲說著:「世子,我要見一見玄序……」

「不急。」

相比較不准的答覆,這樣的回答多少還能讓閔安安下一份心。

「那什麼時候,才能急……」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再過兩天。」

「為什麼?」

李培南抬頭看了閔安一眼,閔安迎到一個有所意味的眼神,立刻咬住嘴不說話了。

李培南對於閔安的乖順很滿意,他牽著她的手坐下,說道:「還要準備一些事,待事成,你就可以見到他。」

閔安不明白所備瑣事是哪些,不過較為明智地不催了,管家遞茶進來,李培南隨手拾起茶蓋,溢出一陣清香氣,狀似無意而問道:「府裡還有人會做酥奶茶麼?她愛喝這個。」

閔安忙擺手:「不用了,我不喝。」前面喝一次凍子酥奶酒就鬧出柳玲瓏的命案,她警戒在心,不願再涉及此類喜好。

李培南卻說道:「我嘗嘗味道也是好的,能讓你唸唸不忘的東西,想必另有一種風味。」

閔安也不好再阻攔,管家立刻撩起衣袍下襬跑出去了。她站在李培南椅旁,絮絮分析著案情的細處,李培南也沒答話,只是聽她說。

「僅靠五梅的口供,不足以定朱大人的罪名,後面該怎麼辦?」閔安問道。

李培南答:「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後面的事你不用操心,讓我來處置。」李培南話風一轉,由此又斷了閔安打探的意圖。他並不是不信任閔安,只是隨後要做的事情,手段未免陰毒了點,他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放在閔安面前,閔安卻不見得能接受。

所以那些狠事,他一律從明面轉到暗處,儘量不觸犯閔安的善心。

閔安覺得乾站著有些傻氣,找了點其他閔州的趣事來說,儘量逗得李培南歡心。李培南看出她的意圖,心裡好笑,勉為其難在面上也笑了笑。他矜持著臉色沒說話,實則是在等著管家回來。

小半個時辰後,管家果然打道回府,急匆匆地提著一個紅漆食盒走了進來。他打開盒蓋,取出溫熱的瓷碗,一陣子甜膩香氣撲出來,帶著蜂蜜味兒。

管家先將酥奶茶遞給閔安,閔安擺手不接,他像是怕閔安聞不得甜味似的,還湊到她鼻底晃了下。這一晃不打緊,立刻讓閔安嗅出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若隱若現的,很像是以前暴斃在世子府裡馬老夫人所飲用的茶水味。

管家卻是什麼都不曾察覺,恭恭敬敬將奶酥茶呈給了李培南。李培南也不曾遲疑,拿起瓷碗就待送入口,氤氳甜膩順著熱氣飄散出來。

閔安突地靈機一動,喊道:「慢著!這茶裡好像有古怪!」

李培南抬起瓷碗看了看,問閔安:「瞧出了什麼?」

閔安接過瓷碗封蓋好,用藥汁與家禽分別試驗,可證明茶水裡確是摻了毒,其毒源就落在馬老夫人誤服的那種養生茶材質,蜂蜜及桂圓上。她細細一想,突然額頭就滲出汗來:「馬老夫人服用的養生茶是舵把子給的,而舵把子已經死了,那現在這杯奶酥茶,十有*是他徒弟做的手腳,連下毒手段都是一樣的。」

閔安的推斷向來不會出錯,李培南借勢生怒,喚管家再跑一趟腿,帶著府裡的軍力去踏平釀茶的作坊。管家忙不迭地跑出去一趟,又滿頭大汗跑回來,向李培南稟告情況。

「西疆苗蠟族果然躲在作坊底下,騎兵將他們一圍,一個不拉地抓起來了,公子您看該怎樣處置?」

李培南不答反問:「舵把子之下,應是大徒弟掌門,那人常穿一身黑,瘦弱無形,抓到他了麼?」

管家擦汗:「公子這一提點,我才省得,騎兵還抓漏了一個人。」他連連作揖討饒,李培南擺手將他喚退了。

管家一出大門,腰身就挺直了起來,心裡嘀咕著,公子給的差事真不好做,幸虧已瞞住了那小相……小姑娘。

閔安卻是被蒙在鼓裡,她還在驚異,苗蠟族怎能這般神通廣大,一當聽說世子府裡想買進酥奶茶,他們就立刻把毒水準備好了,還成功交到管家手裡。待她慢慢回味過來,這一切其實是李培南耍的手段時,已是兩天之後。

昨晚閔安受傷,引得李培南震怒。他在閔安與非衣面前不動聲色,連夜卻派發多道賞金帖下去,在巷閭裡打聽,昌平府新進人口中,是否有外地來的可疑民戶。他不驚動官府,消息就不可能走漏出去,溫知返那邊就來不及通風報信。重賞之下多出勇夫,他在書房等了半宿,天不亮就有消息送進來,說一群臉形瘦削顴骨高聳的外來人馬駐紮在茶水鋪裡,鮮少走動,或許就是懸賞裡的苗蠟族。

李培南既然拿到了消息,就等著炮製出一個發兵清剿的理由,華朝自太上皇起就開創了招納夷民、四海一家的國策,而西疆苗蠟族自然也是優待對象,李培南若是突然興兵討伐,會有忤逆舊策之嫌,這樣,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出兵藉口。

古例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多久,李培南就想好了對策,還能做到一箭雙鵰。

當然,閔安也要被這支看不見的箭射中。

書房裡,李培南對閔安叮囑道:「苗蠟多詭秘手段,本事之強,超乎人想像。今早的酥奶茶好在你看得出門道,換作是我,恐怕會中了道行。從現在起,你必須跟緊我,不能再讓我有任何差池。」

閔安點了點頭,突然又愣住:「不讓您出差池?那就是說,我來保護您咯?」逃走了一個神出鬼沒的苗蠟大徒弟,李培南喚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她還以為自己才是受保護的人物。

李培南迴道:「不僅如此,你還要試我的茶水飯食。」

閔安再楞,看著李培南凝著的臉,無奈地應道:「好吧,我來試毒。」

李培南轉身笑了起來。

試毒、貼身保護的前提自然是同吃同住。吃的方面閔安較為容易應付,她坐在李培南身旁,將他的三餐飲食各先試了一下,抿住嘴老老實實看著壺漏。待時間到,她又無異狀,才請李培南動筷。李培南往往只喝了一碗湯,吃下幾個西疆常見的面飥飥就了事,桌上另外一大片的菜餚糕點湯食全數空出來,留給了閔安食用。閔安本想斯文些進食,吃到七分飽就成,李培南卻持著布案的筷子敲她的額頭:「再吃一些,有了力氣,才能打跑殺手。」

閔安為難道:「若真是有殺手,我的武功也不濟事,世子不如自己打發掉。」

李培南取過一碟糕點放在閔安面前:「我晚上睡覺常常睡得不省人事,你想我打發他們,先要喚醒我。」

「哦。」

「所以你必須睡在我身邊,方便叫喚。」

閔安咬著的糕點突然窸窸窣窣從她嘴角掉下來,她愣了片刻,回道:「我守在床邊可好,若有突發情況,伸手也能推醒你。」

李培南先沉吟:「你熬得住一晚不睡覺?」

閔安忙點頭。他又接著說道:「那就試試吧。」

閔安三下兩下喝完湯吃完糕,擦淨嘴催促道:「世子可先巡查一遍,叮囑侍衛大哥們多來院裡走動。」

「我睡覺圖清淨。」李培南一口回絕。

閔安覺察到保護世子爺的差事不好做,她都不知道他還有哪些怪毛病。她跟在他後面朝寢居走去,他突然又頓了腳步,讓她一頭撞上了他的後背。

閔安揉著鼻子:「怎麼了?」

「你喚我『世子』是為了顯生分,我不樂意聽到。」

哦,原來是毛病又來了。閔安順著李培南的意思說:「那我喚你公子吧。」

「公子也不好。」

「尊卑需有別,公子就別為難小人了吧。」

「你不是小人,是姑娘家。」

「哦。」

「姑娘家喚同宗同源時,可喚他的表字。」

閔安疑慮道:「我什麼時候跟公子同宗同源過?」

「我是非衣兄長,非衣是你師弟,由此我的一半身子已經入了你的師門。六十年前華朝外納三州,閔州百姓就在其中,兩三代人與華朝女子通婚,後代血脈逐漸融合,由此我與你同根源,都是正統華朝人。」

閔安想了想,不得不服李培南牽強附會的本領。「公子說得極是,那要我喚您什麼『同宗』名呢?」

「葉循。葉是我祖姓,循是太皇太后贈與的字。不順口,還可喚我阿循。」

閔安在心底試著念了一遍葉循這個名字,深覺不妥,回道:「還是認您做公子吧。」

李培南轉身離去:「你總有喊我阿循的那一天。」

他已經在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