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州白木崖上,松樹凋零,白木盛長。草木的香味和清藿味混在一起,引得野蜂、走獸盤桓其中,造成了更多的動靜。
李培南帶著吳仁首先上山,搜尋柔然、衣久島兩人下落。一天後,受閔安所托的左輕權也摸上山來,與百名營兵拉網搜查全山。
按照地圖指示,白木崖上有蜂子不假,卻不見道觀。
幾年前,李培南曾在此地抵禦過苗疆叛亂夷族的攻擊,由於所帶人少,他放火驅使狼群跑下山去,衝開了一條道路,隨後衣久島派遣的援軍趕到,幫他解開了白木崖之圍。
這次,小朱將囚禁地點選在白木崖上,就是想熟悉地形的李培南無所顧忌地上山來。兩座總兵府的小姐被困,對李培南來說,都是亟待解救的大事,沒找到人,他哪能輕鬆離開。
一行百餘人找了兩天,沒發現一點端倪。
吳仁嗤道:「莫非是小朱耍了咱們?」
李培南站在山石上,逡巡四周。他的身材修長,穿著絳紫世子冠服,清風掀起衣襟,在白灰木色映照下,衣飾既顯眼又飄逸。既是拿出了世子的做派,那麼引起的影響也是深遠的。吳仁朝李培南臉上瞧了瞧,發覺他眉目依舊冷峻,容貌不漏任何端倪,就連左輕權都未看出真假,心裡不由得大為輕鬆。
李培南緩緩道:「不急,小朱既然引我前來,勢必要給個交代。」他是真的不急,不急著下山,不急著去白木州總兵府斡旋——即使哲使打著找尋御封公主旗號,再次出兵向左州總兵府打劫,據傳兩派人堵在格龍軍堡前的山道上,吵罵械鬥聲震天。
兩州總兵府隔離了李培南,在後方煽風點火鬧紛爭,這可是祁連太后派系的人樂見其成的事情。朝廷出動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直奔左州而來,繼朱家寨人炮製的命案之後,正式對李培南發難。
溫知返親領五萬人馬,將白木崖堵得嚴嚴實實。他令隨行官員在山前大聲宣讀了聖旨,聲討李培南「抗皇令、養重兵、暗勾結、滋戰事」等多項逆反之罪,無論山上是否有人應答,他都把逆罪立斬的號令傳達了下去。
左輕權看著底下山道密密匝匝的士兵,面有憂色,勸李培南尋捷徑速速逃離此山。李培南淡然道:「我熟悉這山,沒其他逃路,不怕死的就隨我頂幾天。」
溫知返已知李培南插翅難逃,不急於虧損兵力去捉他,下令先放火燒山。大火隨著風勢躥上山去,最先驚擾了飛禽走獸。眾多白狼為走避火力,紛紛躥向山崖頂石窠洞中。李培南等人本已檢查過這個洞,見無藏處,才將它排除在外。這次為躲避火勢,他們再次進洞,突然看到白狼躥上石台,朝著泥壁上的雕像嚎叫,覺察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白木崖上或許沒有道觀,但在苗蠟族風俗裡,在石洞設置祭台,擺上泥塑像,就是為了拜神祈福所用。
李培南忙喚左輕權破開泥壁,將裹在泥蠟裡的衣久島、柔然救了出來,兩人氣息奄奄,經過吳仁的診治,身子已無大礙。
吳仁嘆:「幸虧小朱沒對倆小姐下毒手,只用泥蠟養著……就是不知他畫個道觀是啥意思?」他擺著頭,回想朱沐嗣為人的細處,心裡五味雜陳,但至此也泯滅了再與朱沐嗣交結的心思。
與小朱一樣心意的李培南自然是懂得的,答道:「為了拖延時間。」
「幹啥要拖延時間?」
「朝廷的大軍趕到左州需要時間。」
眾人聚在一起,防備狼群的進攻,一邊細細答話,向衣久島、柔然講明處境,使她們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柔然被護在最裡面,嗔怪李培南為何站在洞口不過來,李培南並未回話,只是凝神看著山坡上的動靜。
衣久島眯眼打量李培南的背影,突覺他的身形輪廓清瘦一圈,與以往有些不同。她本想問,吳仁衝她噓了聲,說道:「別擾亂公子心神。」她只能將疑心放下,舉著火把,使用自己馴獸的手段,將狼群攆到了洞外。
草木大多被燒光,上山之路再無阻擋,李培南吩咐道:「提防點,溫知返就要攻上來了。」
衣久島問:「你沒算到會有這麼一天嗎?怎麼不調兵來救個場?」
李培南的聲音低柔了不少:「軍隊在首縣駐守,此刻也被朝廷的兵圍著,來不了。」
左輕權接道:「何止首縣裡公子的人馬,連司衙也被圍困住了,走脫不了一個人。」
衣久島沖李培南背影扁扁嘴:「那這次沒法子了,我也幫不了你,聽說我爹帶人跑到柔然家裡去鬧了,連我也沒顧上。」
李培南應道:「無妨。」只需他拖延時間頂著就行。
他和吳仁淡然以對這次的劫難,其餘人可沒這種好心態。只因山下幾處的圍困可是頗為棘手的。
朝廷統共撥出三十萬人馬,五萬用來圍困白木崖,一萬堵住司衙防止閔安來救,其餘的分作兩撥,手持詔書分別勸降左州、白木州總兵——誰知兩州總兵向來不和,缺少李培南的斡旋下,兩州人又堵住一起打起來了。朝廷的人馬索性留五萬在山後紮寨,觀望兩州兵馬戰況,打算在戰後再去招撫。餘下的十九萬被調派到首縣,與西疆總兵府的二十萬騎兵對峙。
騎兵營素來唯李培南馬首是瞻,依舊不服從宮裡的詔令,在首縣軍營內生出嘩亂。
如此情況下,李培南的軍力及援軍就被朝廷人馬分化開來,似乎都遇見了阻遏,連小小的司衙裡也不能倖免。
一萬人馬圍困在外,閔安出門與朝廷御使交涉,被喝止。閔安向御使出示香山裡外三樁命案的證據,多次聲明責任與李培南無關,請朝廷不要聽信「吉石天相」等謠讖。她在明處拖住御使,暗地派功夫好點的探子先行摸出門去,打聽外面的情況。
司衙裡一眾官吏你瞧我我瞧你,都覺難以擔當刺探消息的重任,最後還是鏢局小姐出身的花翠,挽了個包袱趕在朝廷來人之前跑了出去,至今也不見歸還。
不過花翠倒是想法子將消息遞到了司衙裡,告訴閔安:左州軍營一千兵力被扣,無法援馳白木崖,待她前去解救李培南,事必成,勿慮。
閔安看信後更加焦慮,以翠花一介女流之力,怎能解救白木崖的圍困?外面消息徹底被封死,閔安與白木崖、兩州總兵府失去聯繫,隨後得不到任何風聲,實在讓她操碎了心。
如今堵在司衙前,不放行也不離開的御使大人,也讓閔安頭痛。御使說得明白:「即便本官不追問謠讖傳因,也得向宮裡交代,三命案的元兇是誰。臬司大人只推說是朱沐嗣所為,這理由也未免可笑了些,難道臬司大人還指望,宮裡相信一個死人再跳出來,做出這種種逆行?」
閔安的難處就在沒抓住小朱這個罪魁禍首。司衙裡的門子、書吏輪番作證,也只能證明小朱確有其人,是否真是朱沐嗣又是無影子的事。
閔安再辯,御使就冷笑:「臬司大人還真當,當時驗屍的溫小侯爺、非衣公子、大理寺卿都是瞎子,瞧不出一個人到底是死是活?」
言至於此,閔安無法再爭論。她一頭煩悶走回花廳歇息,天天吵著要吃糖果的溫什又摸進門纏住她:「娘,娘,我餓。」
閔安沒好氣地說:「餓了去廚房找飯糰子吃。」外面一萬人馬雖是圍住了司衙,倒是沒斷他們的水糧。
溫什吮著手指:「娘,娘,我餓。」
閔安抬頭看他,半晌無語。他扯著她的衣袖搖晃:「娘……米果……」
閔安真是服了溫什,也不知那米果有什麼法力,一直引得他吃個不停。廂房裡小朱留下的桂花蜂蜜是按日計算份量了的,已經見底。溫什沒了輔佐甜味,不依不饒的,整天吵死人。
才一會兒工夫,閔安沒照看到溫什,溫什饞癮發作,衝撞守門的士兵,就要硬闖出去。御使帶著死令來的,怎能走失一人,下令毒打溫什一頓。溫什如今失了心智,傍身的功夫使得七零八落,不出片刻,就被抓住一陣飽揍,他撕心裂肺地喊叫,聲音傳到閔安耳裡,讓她心尖一跳。
閔安趕去時,溫什正趴在地上,眼淚沙土糊了滿臉,哭得打顫:「娘——娘——救我——」
見到溫什的慘狀,有那麼一瞬間,閔安已經忘記了先前與他的種種不快,他的無助與淒慘落在她眼裡,極大激發了她的護犢心。她抄走一旁衙役的水火棍,舉起棍子就朝門口堵著的人馬打去,身後的官吏見她先動手,立刻反應,紛紛抄起傢伙就跟了上去。
司衙大門前,場面一度混亂,間雜著被踩趴的溫什的嚎叫。閔安連忙扶起溫什,將他帶到一旁躲避。一場混戰不出一刻就被控制,御使發話,讓閔安帶著溫什外出一趟,買回溫什所需的蜂蜜就速速回轉,不得與外人接洽。
閔安想著司衙裡不能少了長官鎮場,喚書吏陪同溫什前去,可是溫什不依。
御使也說:「眨眼的工夫就回了,臬司大人有空在這延遲,不如早去。」
司衙前的街道里就有一家賣蜂蜜乾果的鋪子,一炷香時間就能回轉,閔安由此也放了心,在御使特派的兵士監督下,與溫什一起去買桂花蜂蜜。
店舖老闆抬頭看見一行四人進門,臉上笑得發光。他推說櫃子上的蜂蜜陳了,將四人帶進庫房。溫什用指蘸了蜂蜜水,放在嘴裡吮,表情很是受用。閔安看得心一動,要老闆舀了點蜂蜜給她試試。
味道確是與小朱釀造的差不多。
老闆捧來一碗茶慇勤勸著閔安喝下:「秋果茶與甜蜜犯沖,特地給大人洗洗嘴的。」閔安覺得嘴甜,又盛情難卻,接過茶水飲完。她問老闆:「為什麼傻哥只挑這種蜂蜜饞嘴?」說完還擺了擺頭,眼前迷糊了不少。
老闆看著閔安稍稍渙散的眸子,笑了笑:「很簡單,因為蜂蜜裡兌了罌粟水。」
閔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回頭喝道:「溫什過來扶我!」她努力抬著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恍惚看到,同行來的兩名兵士仍袖手一旁,絲毫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
她才知道,溫什吵鬧要吃蜂蜜米果,御使放她出門,茶水裡的勾當,都是有人先就算計好了的。
老闆嘆:「大人勿要掙扎,這碗茶是朱公子特別配製的,下了迷藥,那迷藥味道輕,後勁大,睡一覺就好了。」
閔安順手抓起燭台做武器,可是滿屋人只遠遠站著,看她陷入昏迷,並未對她動手,溫什只管站在罐子前蘸蜂蜜吃,回頭看見門外走進一道青衣身影,還嘟噥了一句:「爹,我餓。」
小朱對溫什微微一笑:「都給你備好了,隨我走吧。」
兩名兵士及店舖老闆向出手闊綽的小朱拱手行禮,表示依照他的吩咐,已經將事情辦好。小朱還禮:「替在下回稟御使大人,在下已完成太后、小侯爺所托,帶她先走一步。」
兵士打開後門,小朱將昏迷的閔安抱進備好的馬車裡,帶著溫什輾轉趕往最西邊的渡口,打算走水路回到閔州朱家寨。按照計畫,他的父親朱佑成會在渡口接應他們。
司衙裡的眾官吏左等右等不見閔安回來,知道不對勁,又在門口掀起一場衝突。只可惜司衙人馬少,又缺乏有效指揮,最終在朝廷軍隊前敗下陣來。
消息傳到白木崖下的軍營裡時,溫知返緊皺的眉頭稍稍鬆緩了下。雖說他不念舊情,不認閔安作妹妹,但聽到司衙叛亂已平,妹妹又被安全帶走,他的心裡還是歡喜的。
他抬眼去看,火勢已經燒出一條路來,吩咐刀斧手準備攻頂。
親兵送上晚膳,熱氣騰騰的香菇湯食配上返沙芋頭,旁邊還擱著半隻脆皮鹽焗雞,一看就讓人食指大動。膳食色香味俱全,又帶有閔州特色風味,很對溫知返的胃口。他拋去攻戰的煩憂,踏踏實實吃完了晚膳。
如果說近兩天能讓溫知返舒緩心情的事情,恐怕就是這頓頓美味了。軍隊趕到左州本是匆忙,吃的也簡陋,卻不知底下人從哪裡找來這麼個好廚子,次次對著他的口味整治膳食,讓他吃得欲罷不能。
親兵收拾完餐具,溫知返覺察到咽喉湧起一股酥熱,忙倒了涼茶壓制熱氣。厚厚的氈毛帳篷外傳來守兵聲音:「廚娘備了去火湯進獻給小侯爺,小侯爺要用麼?」
溫知返暗想,來得正好,何許人物能有這麼玲瓏的心肝。擺手道:「放她進來。」
一道纖秀人影提著食盒走進帳篷,面容俏麗,衣裝精巧,通身不見灰敗,倒飄散著淡淡胭脂香氣,看似是有備而來。溫知返看著她的臉,凝神想了一下,隱約記起她的來歷。
女子抿嘴一笑:「不用想了,我叫花翠,一直留在安子身邊照顧她,還知道小侯爺前前後後的家事。」
溫知返走到桌案後坐下:「有何來意,直說。」
花翠瞟了瞟帳外駐守的人影,笑道:「閔家公臨死之前,將安子託付給了吳老爹,還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小侯爺是要我直接撂出來嗎?」
溫知返審時度勢,更覺得一介女流不會生出多大的事,有意與她見招拆招,將守兵喚退。
花翠打開食盒,呈上湯水,絮絮說道:「閔家公知先皇心意,被斬前托信給吳老爹,叫他好生帶著你們,不要給他報仇。閔家公說,朝堂上的事講究權衡,當勢力失衡時,難免就有卒子遭殃,不湊巧,他就是遭殃的那個……」她說了一刻,言談之中以閔家公往事拉近與溫知返的距離,降低溫知返的防心。
溫知返不好對女人發難,尤其是養足他胃口的。他耐心聽她絮叨完,才開口:「你的意思是,我現今做的,違背了閔家公的遺願?」
花翠嗤道:「小侯爺真是不孝,只管叫自己的親爹『閔家公』,像不是閔家人似的。」
溫知返一整肅容:「今晚之所以叫你進來,是想看看閔安身邊的人還有什麼把戲,你已叨擾許久,句句沒有正題,先且退下。」
花翠看看沙壺,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不慌不忙扒開自己的胸衣,露出一大片酥軟的胸膛來。溫知返惱怒,喝道:「成何體統!」卻不知不覺嚥下一口吐沫。
花翠軟著腰身款款走近,笑得十分得意:「來之前,我就打聽好了你的口味,專門做了你喜歡的飯菜給你吃。你戒心重,我就不敢下藥,所以多想了個法子,在兩頓湯食裡分別添點『作料』,不合在一起,是驗不出迷香效果的。」
溫知返抬抬手,察覺到已經散了一半力。他摸出貼身的匕首,冷不防朝花翠刺去。花翠多年的功夫此時有了用武之地,幾下將他制服住,嬌笑著依在他身上,用匕首比劃著他的臉。「哎喲你好壞喔,怎能發力打女人呢?我忘了告訴你,那迷香裡有催情功用,一動手,熱氣在身子裡躥得更快,這會兒,你怕是慾火焚身吧?」
她將酥胸擠在他懷裡,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極溫柔,極多情。他運力壓制慾火,抿起的嘴牢不可破。她反覆去撩撥他,見不應,用指甲刮了下他的臉龐,嬌滴滴說道:「瞧你這模樣,憋得多辛苦,我給你擦擦汗。」
說是擦汗,花翠卻除去了溫知返的衣甲,將他的衣袍解開,還褪下了裘褲。她一邊忙一邊說:「你不認安子,木頭腦袋一個,敲也敲不醒,我就不指望了。可我得好心提醒你,你站在太后那邊害安子,害世子,總得有個限度吧。這天下以後終究都是他李家的,你一個外人,摻和個什麼呢?就算你這幾年風光了,以你的兵力和腦子,後面能鬥得過李家麼?不如趁這次罷兵算了,給自己積點回頭陰德,以後世子娶了安子,看她面子,世子說不定還能放你一馬。」
溫知返戰功赫赫,未曾料到今晚竟要栽在一個女人手裡。他憑毅力壓下慾火,發力掙脫花翠的糾纏,將她踢到一邊。花翠生氣,跳過來騎在他身上,壓得散功的他難以動彈。
她劃傷他的臉冷笑:「溫小侯爺,你知道麼,每天我都對著與你差不多的臉叫罵,早就練得一身功夫了。你以為就靠你擺起的臉色,我能怕了你?」她撕碎衣袖和裙子,將口脂、胭脂塗了他嘴邊,大聲叫喚非禮,並做出痛不欲生的樣子。
那淒慘的叫聲傳向夜空,一身紫袍的鎮南王李景卓趕著時辰到了。
滿營人馬初見氣勢威嚴的李景卓,只得行禮。李景卓離開昌平府快一年,許久未傳回音訊,就是朝廷裡的人,都不知他去了哪裡。但他的爵位仍在,宮裡也未放詔削除他監國輔政的權力,因此他一出面,就沒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除此外,他還帶著一支剽悍的騎兵隊伍來的,人數有五千之多,均是穿著皮甲騎著高馬,夜裡行軍,仿若出入無人之境。
西疆本地軍人認得馬隊的厲害,驚叫道:「烏爾特族!」
那個長久居住在北方冰原中,擅長攻城作戰的烏爾特族。傳聞從太上皇時期起,他們就是華朝衝鋒陷陣的前頭軍。
李景卓苦找蕭冰未果,一路走向了她的來處烏爾特族中。部族首領感念他的痴心,只得如實相告,蕭冰未曾回到冰原。他執意留在烏族等她回,甚至還替她去冰谷底鎮守歷代族長殮身的冰棺,大半年之後,使得烏族人完全接納了他。
李景卓遠在華朝疆域外,並非不關心國事。當他打聽到朝廷趁幼帝一年祭禮,在京城聚兵時,就察覺到了異情。他動用父皇施與烏族的恩情,要求烏族人回報。烏族首領實則是佩服蕭冰本領的,且對她有愧疚之情,經族裡一眾商議後,他最終決定派出五千精兵輔助李景卓,同時幫李景卓找回蕭冰。
李景卓帶著騎兵直奔西疆而來,在路上,又遇見苗蠟族殘餘的婦孺。她們對他說,是聽從了師婆的指令,前來投奔冰原上的烏族。他細細問了師婆的情況,看到師婆留下的信物,更加堅信蕭冰就留在了苗蠟族大寨中。
李景卓的隊伍先去了大寨,不見任何人影。他派人去問白木州總兵府,得到李培南被困白木崖的消息。他來不及責怪哲總兵使不去援助反而去左州總兵府打劫之事,急匆匆趕往白木崖。
白木崖前數里長的山道上,馬蹄揚起煙塵滾滾。
花翠支開了跟隨的兵卒,在山上採摘麻藥,美其名曰置辦食材。她眯眼看了一下山底的動靜,吃不準是哪派人,不過打頭馬隊上的錦青龍旗極醒目,讓她摸到了出處——昌平鎮南王府。
花翠大喜過望,滑下山來,堵在李景卓的馬前,一五一十說了現今各處的情況,包括李培南的危難,與閔安的交情,甚至還有蕭冰夜訪司衙的往事等。
李景卓大膽聽信她一次,讓她先回軍營迷倒溫知返,隨後趕到見機行事。
到晚上,眼見火勢一減,溫知返即將攻頂時,李景卓果然聽到了花翠的信號。
他帶烏族兵進入軍營。
滿軍營的人自然知道他來的目的,可他偏偏不提白木崖一個字,只說府裡走失了一名貴客,是幼帝御封的廚子——這會兒兵荒馬亂,幼帝又賓天,誰能判斷御廚之說是真是假。眾人看著他大步走向主帥帳篷,也不便阻攔。
隨後的場面確實出乎眾人意料,包括李景卓。
溫知返衣衫不整地壓在一名女子身上,那女子神情委屈,裸露出手腕及腰肢,忍泣不住,一行行淚水無聲流下。
李景卓喝令所有人等退出帳外,臉色鐵青。他當著朝廷隨行官吏之面,數落溫知返行為不檢,竟敢玷污貴客貞潔,不是被官吏所勸,他幾乎要提劍殺了溫知返。花翠在帳內哭訴請求李景卓替她主持公道,藥效未過的溫知返突下令道:「先綁了王爺再說!」
親兵們馬上行動,齊齊圍住李景卓的騎兵隊伍。
一瞬之間,軍營裡情況發生異變。花翠也不哭了,趕急穿上溫知返的衣袍,將他拖了出來,把匕首擱在他頸上,威脅他收回成令。溫知返冷笑:「既然你說我要了你的身子,那你就是我的人,怎敢做出吃裡扒外的事?」他不怕死,只管要人強攻山頂,並捉拿李景卓一隊人。
軍營立時爆發一場惡戰,遭踐踏、被殺戮者不計其數。烏爾特族憑藉高超的馬術,偕著李景卓跑向了山頂,圍在了李培南所在的石洞外面。李景卓一見李培南的面,嘆道:「父王來遲了,好在能幫你退敵。」李培南卻扭過臉,撇向了火把照不到的那邊,脖頸露出一截極為白皙的膚色。李景卓細心瞧了一下,突然失聲喚道:「小冰!」
「李培南」轉過頭,微微苦笑:「果真騙不了王爺。」她的眉眼與李培南生得相近,由於吸食了苗蠟屍毒,容顏停留在二十五六年歲,她與李培南年紀差不了多少,再經吳仁巧手一扮,確是第二個李培南無疑。
直到此時,山頂上的人才知道,這幾天一直盤桓不去的並不是李培南,而是他的生母蕭冰。至於王妃為什麼又活了過來,眼前軍情緊急之下,他們也不便詢問。
李景卓卻覺蕭冰才是天底下最緊要的人,問她:「你怎會在這裡?」
蕭冰拂落李景卓的手,不緊不慢說道:「我代替阿循留在此地吸引火力,他去了京城逼宮,勢必要讓我頂幾天的。」
山下嘶喊聲漸近,李景卓忙凝神對敵。
這一晚,殺得夜空透了半邊亮,連飛禽走獸都動用上了。溫知返發動兩次進攻後,損失兵力兩千,並未攻下山頂。李景卓這方也有傷亡,他們且戰且退,避向了另一處崖頭。
眼見戰況不容樂觀時,山下的溫知返突然停止了攻擊。
拂曉前,溫知返突然接到了左州駐守人馬的飛信,知道了一個重大軍情。近幾天兩州總兵府混戰只是假象,兩邊各派出一些閒散人馬躲在山谷裡廝殺嘶喊,矇蔽山前紮寨等待完戰的朝廷軍,其餘總計十五萬兵力已沿左州總兵府地道撤離,趕往了京城。
溫知返用心一想,猜出了軍情背後的意圖。
李培南原來另有安排,趁著朝廷傾巢而出剿滅他的時候,反守為攻,想辦法奔向了京城。
他不得不著急。
朱家寨人完成了諸多計畫之後,已經齊齊退回了閔州,再未留下一個智囊人物善後。他從閔州衛所調來自己的軍隊,與朝廷人馬一起,打算一舉攻克李培南,且要置他於死地。如今朝廷的大軍倒是趕到了左州,可是京城就放空了,除了羽林衛,再也沒有任何抵禦的軍力。
戰局瞬息萬變,不知他趕回去時,京城可安好?
溫知返在帳中走來走去,心神委實不寧。他猛然想起花翠勸他投降的話,喚親兵將花翠提來,喝問她,李培南到底有什麼計畫。
花翠的確不知李培南背後做了什麼,她一直以為李培南就在山頂上禦敵。「替我鬆綁,手咯得慌。」她進帳之前,看到軍隊有拔營之意,先跟溫知返拖起了時間。
溫知返知她花樣多,只鬆開了部分繩索,將她的雙手仍牢牢綁在一起。
花翠啐道:「藥效已經過了,還這樣提防著奴家,奴家好傷心喔。」
直到破曉,溫知返都未從沒個正形的花翠嘴裡問到什麼,他又不想再折磨她,只得帶著她一起趕在軍隊之後,直奔京城而去。餘下的一萬人馬堵在白木崖前,被烏族騎兵一沖擊,早就沒了心思抵禦。他們聽到李景卓的責令後,紛紛逃散開去。
留在首縣、對峙李培南騎兵營的十九萬大軍聽到消息,也待拔馬離去。騎兵營突然衝出,與他們鏖戰。十九萬大軍最後被打得七零八散,分成幾股逃散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