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習慣和適應

顏珂和拖拉機超人聊過以後,整整沉默了一天,他開始良久地反思自己那些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過往——覺得自己就像走在了鋼絲上一樣。

或許是因為變成了一隻熊,那些社會和他人貼在他身上的——諸如「家世良好」「品學兼優」「青年才俊」等等的、時間長了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那樣一個人的標籤,一下子都不見了。

顏珂突然變得不那麼有底氣,好像有什麼東西抽掉了他身上最支柱作用的那根骨頭,他在慌亂間,像所有群居動物一樣,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尋找一個同類。

這個「同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好吧,儘管有點非主流,但也就算湊合了。

顏珂仍然想盡辦法,也沒有再像那天一樣,意識飄出小熊的身體,變回原來的那個「顏珂」,他於是更加嚴厲地監督起正在戰拖的葉子璐。

他在無意識地從葉子璐身上找那點自己的影子,好像如果有一天她能克服掉根深蒂固的心理障礙,那麼他也能。

葉子璐的生活似乎在重回正軌,她在新的工作崗位上適應良好,請陸程年吃了頓飯,朝九晚五的規律工作生活,似乎能從某種意義上推動她戰勝無序拖延的戰鬥。

她幾乎覺得自己要痊癒了。

人的習慣是可怕的,想要養成或者改變一個習慣,都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據說,21天就可以讓人養成一個習慣,這個說法無數次在網絡以及各種紙媒上以訛傳訛,出處已經不可靠,或許也是有些科學含量的。

比如連續二十一天睡懶覺,再早起一定非常的困難,連續二十一天半夜吃宵夜,再不讓吃,一定會被餓醒,連續二十一天出去瘋玩,再坐回來認真讀書,一定會有一段時間坐不住。

二十一天養成一個壞習慣是綽綽有餘的……甚至一個禮拜就足夠了。

可是好習慣並沒有這麼容易。

一個多月的堅持努力,會讓堅持變得不那麼困難,比如剛剛開始給自己做計劃並且強迫自己完成的時候,葉子璐總會反覆地跟倦怠做鬥爭,反覆逼迫自己適應那種「失去自由」一樣的束縛感。

葉子璐自己對顏珂說:「感覺就像戒毒一樣。」

顏珂嗤笑一聲:「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戒毒除了改變習慣以外還要克服生理上的痛苦,就你,割破個皮都能哭爹喊娘,萬一有一天你要是不幸染上毒癮,就趕緊自我了斷,省得拖累家裡人,放一百二十個心,你啊,肯定戒不了。」

葉子璐以往喜歡看主角個性堅強的小說,然而也只是因為她實在看不慣菟絲花似的弱勢的人,到了這裡,她才真正明白什麼是「個性堅強」,明白了那些被她當熱鬧看的故事裡的人,如果生在現實中,應該是叫人怎樣敬佩的。

她一路磕磕絆絆,到了一個多月以後,總算感覺到一點點的成效——被什麼東西勒住了脖子的感覺終於減輕一些了。

葉子璐已經可以比較自覺地寫計劃並實行,每天晚上睡前反省自己的一天,並盡量以鼓勵的、接受的目光看待自己。

而日漸嚴厲的顏老師,竟然在這個時間也會很配合她,口氣溫和很多,說出來的內容也像人話了——不知道是不是葉子璐的錯覺,她覺得在她自己戰拖這件事上,顏珂好像突然從一個局外人,變成了一個參與其中的。

然而,這種往好的方向發展的「適應」,並不是習慣。

這一天,葉子璐做完了一章的練習題,仰面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然後打了個滾,屁顛屁顛地對顏珂說:「我覺得我戰拖勝利了!」

顏珂正專注地看一本關於「完美主義人格障礙」的書,頭也沒抬地說:「差遠了。」

「為什麼?」葉子璐問。

「現在我跟你說,明天你可以什麼都不幹,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坐在家裡愛玩什麼玩什麼,愛花多少錢花多少錢,不用上班不用看書,不會產生任何後果,你覺得怎麼樣?」

葉子璐想像了一下,被那種巨大的吸引力撞了一下腰。

人麼,都是好逸惡勞的。

顏珂繼續說:「你現在的狀態,就是稍微能自覺一點,一旦有點小災小病,遇上點小困難小煩惱,你防線一鬆,給自己放個小假,基本也就等於前功盡棄了——所以你現在的狀態叫『適應』,而不是『習慣』。等你什麼時候把『今日事今日畢』養成一種習慣,才勉強算成功了一步吧。」

葉子璐想了想,認為有道理,於是問:「那怎麼算習慣呢?」

「等你不做某件事的時候,開始全身難受,茶飯不思,吃不好睡不好,心裡老惦記著它的時候,就是『習慣』了。」顏珂為此還打了個通俗的比喻,「就好比你每天早晨要大便,有一天因為某種原因沒能大出來,這一天都會非常不爽一樣。」

這比喻雖然易懂,但實在太粗俗了,葉子璐沒想到他當著自己一個女孩子的面,竟然能公然討論大便問題,

臉都有點紅了,於是駕輕就熟地伸出手指,彈了顏珂一個腦瓜崩。

顏珂在她的賤爪子襲擊下不堪重負,坐了個屁股蹲,幾乎惱羞成怒起來:「葉子璐!你要注意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懂不懂?」

「你教我哪門課啊顏老師?」葉子璐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我是人生導師。」顏珂人五人六地說。

葉子璐發表感言:「哎喲我的媽耶!」

顏珂一聽這腔調,就知道她後面準不是人話,果然,葉子璐說:「我第一次看見您這種熊樣的人生導師。」

顏珂打算咬她,戰鬥經驗豐富的葉子璐靈巧地閃開了,她得瑟地打著滾笑……然後從床上滾了下去,摔出一聲巨響,整個地面都跟著震了三震。

顏珂愣了一下,然後顯然從中得到了巨大的娛樂,前仰後合,笑聲都快穿越大氣層了——跟葉子璐相處時間長了,顏珂越發覺得,只要她不犯病,實在是自己認識的最逗樂的姑娘。

葉子璐捂著後腰,呲牙咧嘴地爬起來,打算跟他大戰三百回合。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葉子璐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個不認識的號,她接起來,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稍微帶著點口音,語速又快,她聽了兩遍才聽明白,竟然是宋成梁——那個狂追王勞拉,一直被甩的土大款給她打電話。

「宋先生,出什麼事了?」

「哦,」宋成梁說,「我沒別的事,就是問問,勞拉到家了麼?」

葉子璐莫名其妙地說:「沒,沒啊。」

宋成梁急了:「不可能!十分鐘以前我親眼看見她上了樓,你再看看,她沒回家麼?」

葉子璐在屋裡走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王勞拉回來的跡象。

「哎喲,」宋成梁急得直拍大腿,不知道是哪裡的家鄉口音都出來了,「我就知道她今天不對勁,不然不能答應坐我的車回來。」

宋先生竟這樣有自知之明,葉子璐有些無話可說。

「她回來的時候情緒不高,哭了一路,我問她也不肯說……」宋成梁絮絮叨叨地說了什麼,葉子璐一邊聽,一邊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探出頭去往電梯那裡看了看,心想也許是電梯壞了,結果她一抬頭,卻看見通往樓頂的那個小鐵門不知道怎麼的,被人打開了!

「她會不會上樓頂了?她去樓頂幹什麼?」

葉子璐自己都感覺到,她的手當時

就涼了。

她猛地轉回屋裡,一把拖起顏珂,踩著拖鞋就跑了出去。

宋成梁一聽這話,馬上把電話掛了,大概也是要往上趕,葉子璐最後一步邁了三個台階,沒想到個矮腿短不給力,直接被絆倒,摔了個大馬趴,她連褲子上的土都沒來得及拍,就火速爬了起來,然後真的在樓頂上發現了王勞拉。

她蜷成一小團,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十九層樓的樓頂上,背對著葉子璐,大風把她燙卷的長髮吹起來,好像馬上要乘風而去似的。

葉子璐顫顫巍巍地低聲叫了她一句:「勞拉……」

王勞拉頓了一下,慢吞吞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木然。

葉子璐快給嚇哭了,緊緊地揪住顏珂的衣服和四肢,飛快地腦補了一系列的電影電視劇,弱弱地說:「我……我不過去,你……你別擔心,但是咱們有話得好好說……什麼事想不開呢?」

王勞拉搖搖頭:「我什麼事都想不開。」

葉子璐腦子裡一片漿糊,心裡唾棄自己,竟然就這樣冒失地跑上來了,難道不應該先打電話報警麼?

「你先回來,咱們回家,有什麼問題,我幫你一起想辦法還不行麼?我要是也想不出來,就……就……」就什麼?葉子璐靈光一閃,把顏珂舉了起來,「讓他幫你!」

顏珂:「……」

這個二貨!

王勞拉看了那歪鼻子歪眼睛、造型搞笑的小熊一眼,過了好久,才輕輕地笑了一聲:「幹嘛?你以為我是要跳樓?」

葉子璐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王勞拉繼續說:「我沒那個意思……可能本來有,到了這一看,那麼高,又不敢了。就乾脆在這坐一會。」

葉子璐那口氣終於又鬆了回去。

王勞拉把臉埋進臂彎:「好好活著,好好做人,怎麼就那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