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珂其實心裡早就毛了,他從小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好學生,長大了成了個正經八百的生意人,沒有對任何人、也沒有被任何人使用過暴力——雖然中二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做過一些愚蠢的大俠夢,打算仗棍子攜可樂,浪跡個天涯快意個恩仇什麼的,可他現在長大了,十分確定以及肯定,他很不喜歡這種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都到這個份上了,能慫麼?
他也沒辦法,只好硬頂上。顏珂心裡悲壯地想,老子今天就是豁出去為紅顏了,挨揍就挨揍吧。他抬起一隻手,雖然預備好了隨時挨一頓胖揍,嘴上卻還在那不依不饒地拉仇恨:「我告訴你們,敢跟我動手,今天最好就在這打死我,只要還給我留一口氣在,就等著以後老子日你們祖宗。」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儘管站在葉子璐門口的這些人都不想節外生枝,可到了這種地步,也終於忍無可忍地要毆打顏珂了。
離他最近的一個人一把拽住了顏珂的領子。
葉子璐就在這時候踹開了門,抬手就把水還沒擦乾淨的大花瓶照著那人後腦勺砸下去了,「光當」一聲,玻璃渣子碎水花,一通亂濺,那位直接就給跪了,半天找不著北,好半晌才暈頭腦脹地一摸後腦勺,一把的血。
顏珂只愣了一秒,下一刻就大驚失色地說:「你你你你你出來幹什麼?男人打架,有你什麼事……」
葉子璐從他身上獲得了無敵的勇氣——今天她算是明白了,要是她也跟著哆嗦了,顏珂這貨得在她家門口被人活生生地削平了。
她把藏在身後的砍排骨刀拎了出來,刀柄重重地往木門框上一戳,陰惻惻地看了顏珂一眼:「閉嘴,小賤/人。」
顏珂:「……」
「真當我不知道你們是哪路貨色?懶得跟你們計較,還他媽給臉不要了。」葉子璐放慢語速,一字一頓發揮超常地發揮著,「都想幹什麼?綁架?入室搶劫?」
她用力把砍刀往木門上狠狠地一砍:「都活得不耐煩了?老娘在外面混的時候,你們這幫小丫挺的還不知道在哪猴山上扯旗呢!」
顏珂看起來像是受到了人生觀層面上的震撼。
葉子璐獰笑一聲,反手去拔她劈在門上的刀……壞了,剛才太激動了,插太深,現在拔不出來了。
很多姑娘都說過自己曾經扛著一桶二十加侖的桶裝水上五樓的故事,有的姑娘說的是真的——比如王勞拉,有的姑娘則完全是吹的——比如葉子
璐。
難為她吹得也像模像樣。
刀拔不下來,她就裝模作樣地用小手指摩挲著刀柄,好像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像叫狗似的沖顏珂漫不經心地招招手:「哦,對了,熊珂,你先過來。」
顏珂:「……」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整個人都斯巴達著,移動了過去,就在這時,堵著門口的三個男人之一反應了過來——無論是從氣質上還是噸位上,他認為葉子璐都是在忽悠人,哪個出來混的要帶這麼一根長得豆芽菜一樣的黃毛丫頭?
被她突然砸人的那一下弄得愣了一分鐘,對方已經很丟人了。
於是他搭住顏珂的肩膀,狠狠一捏,把他往後推搡了一下,咬著牙說:「嚇唬誰呢?小姑娘,你不分青紅皂白,一個花瓶就給我兄弟開了個瓢,這事得說道說道……哎呀我操!」
就他說話的功夫,葉子璐一腳踹在門上,使勁一蹬,「光當」一下把砍刀抽了出來,一刀就衝著那只按著顏珂肩膀的手砍下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顏珂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勁風」,刀影一閃,厚重的刀背嘩啦一下掀開空氣,活像個大棒子當空砸下來,一想到這「大棒子」一側的刃能把他的腦袋劈成個爛西瓜,顏珂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同時,他心裡竟然還琢磨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劍氣!
堵在門口的兩人都躲得很快,萬萬沒有料到在這裡竟然遭遇到了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女瘋子,場面上的狠話都沒來得及撂下,還沒點到碰到正題的毛呢,她先不分青紅皂白地拿刀捅起來了!
很久以前,顏珂聽說過葉子璐英勇地用高跟鞋砸暈了偷她手機的小偷的故事,還以為裡面多少有一點藝術加工成分,現在看來,那種事她是真幹得出來,絕對幹得出來!
他在這血腥嚇人、生死時速的時候,嚴肅地想起了一個問題——以後跟她一起,不會時不常地被家暴一下吧?
當然,這個囧囧有神的想法只在顏珂的腦子裡閃現了一秒鐘,很快就被理智給壓過去了,他連忙撲上去,一把抱住打算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的葉子璐的腰,冒著被她誤傷的危險把她拖進了屋裡:「行了寶貝,祖宗!行了!」
鄰居的門開了,一個上了些年紀的阿姨先是警惕地透過防盜門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來:「哎喲,這幹什麼!這幹什麼呢!」
顏珂一邊按著張牙舞爪的葉子璐,一邊說
:「阿姨,這些人是小偷,被發現了就要明搶,剛才的鎖就是他們給弄壞的,您趕緊幫忙叫人!」
「什麼?」阿姨瞪圓了眼睛,氣沉丹田,來了一聲氣壯河山的獅子吼,「來人啊!抓賊啦!」
阿姨戰鬥力驚人,一嗓子把樓上樓下街坊鄰居全驚動了。
阿姨轉身回到自家廚房,片刻之後回來,左手一個桿麵杖,右手一個平底鍋,以一種「鐵甲依然在」的造型雄赳赳氣昂昂地打開防盜門,在樓上樓下越來越多的人的圍觀下英勇地打開了自家的防盜門。
「我還不信了,光天化日下打劫!」這阿姨大概唱過河北梆子,一嗓子吼出來端是個底氣十足,跟現場版的《花為媒》似的,「太不像話了!你們一群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老爺們兒,有本事你怎麼不劫富濟貧去?怎麼專找我們平民老百姓欺負?寒磣不寒磣?大媽我告訴你們,我都看不下去了!」
死死地抱著葉子璐的顏珂就忽然明白了,葉子璐同學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奇葩環境里長歪的。
終於,鬧哄哄間,還沒來得及走遠的警察叔叔回來了。
在眾多熱心市民的幫助下,兩個半壞人被抓走了。
民警同志看了一眼現場的狼藉:「怎麼又是你啊?得虧我們還沒走遠,得罪誰了這是……行了,都跟我們回局裡錄口供吧。」
葉子璐不動。
顏珂輕輕地推了她一把:「人家跟你說話呢。」
葉大能耐吭吭哧哧地喵了一句什麼,卡在喉嚨裡,誰都沒聽清。
顏珂:「你沒電了?大點聲行麼?」
葉子璐:「我腳軟……」
民警同志:「……」
顏珂:「……」
最後顏珂只好彎下腰:「上來吧,我背你下樓……先把那刀給我放下!」
他覺得自己虧透了,死丫頭又沒答應當他媳婦,他卻都背了她兩回了。
等兩個人從警察那裡回來,已經是下午了,出來的時候,顏珂顯然還惦記著方纔的事,第一句話就是:「你剛才叫誰小賤/人?」
葉子璐:「……」
顏珂:「嗯?」
葉子璐沒骨氣地說:「……我,我是小賤/人。」
「這還差不多,」顏珂大爺一抬下巴,「上車,哪去?咱倆找地方吃飯去麼?」
「先去我家吧,鎖還沒修好呢。」葉子璐坐上
車,感慨了一句,「你說就為這點錢,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至於的麼?」
顏珂隨口說:「你已經超凡脫俗到覺得錢都是王八蛋的地步啦?」
葉子璐:「那倒不是,我還是挺喜歡錢的,可是不是那種喜歡法……大概跟你差不多。」
顏珂心裡一動,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什麼玩意我跟你差不多?」
「錢啊。」葉子璐說,「你看,我為了錢,努力學習,努力找更好的工作、升更高的職位、拿更多的薪水,你呢,整天起早貪黑豬狗不如地為你那小破公司掙命……」
顏珂:「……」
「但是並不是因為這錢有什麼特別大的用途,其實左手給我右手花出去都行,哪怕不是給我自己花的。主要是因為賺錢的這個過程和結果,讓我特有成就感,自我感覺特別良好——我費盡心思,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廢柴,能花就能掙,還有一個職位需要我,我能養活自己,還可以買禮物給別人,幫助別人,我很了不起。」葉子璐眉飛色舞地說,「我告訴你說熊珂,我曾經最大的願望之一,就是有一天我有錢了,然後有朋友過來和我借錢,我二話不說,直接一句話丟過去,『要多少,給我賬號,不用還了』,想想都覺得爽啊!」
顏珂沉默了一會:「你還是想吧,現在看來,你的朋友好像都比你有錢。」
葉子璐:「你閉嘴好麼?我那叫大器晚成。」
顏珂就笑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看《紅樓夢》,寶玉提起黛玉的時候,總喜歡用「知己」兩個字,那時候他連字也認不全,完全不明白大人說的書裡描寫的寶黛之間的「愛情」,究竟表達在了什麼地方,後來他長大一點,明白古代人說話是很含蓄的,那大概就是在說心有靈犀之類的意思。
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知己」兩個字,才是精髓。
他忽然有種表達什麼的想法:「我……」
就在這時,拐角處突然衝出來一輛車,衝著他們就撞了過來——顏珂開車很規矩,從不闖紅燈或者超速,甚至不怎麼並道加塞,對方明顯就是故意撞過來的。
葉子璐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然而她似乎本能地遇見到了危險,突然之間汗毛都炸了起來,但還沒來得及回過頭去,就聽見了一聲巨響,剎車聲變成刺耳的尖鳴,葉子璐沒系安全帶,順著慣性往前倒去。
顏珂撲到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