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一見鍾情什麼,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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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合同簽下來實屬不易,沈律也很是大方,將慶功宴擺在傳說中消費水平高到驚人的富貴樓。奇怪的是眼看六點將至,總監大人卻還沒有動身。接到潘翔助理艾達兩通詢問是否出發的電話之後,她打算敲門進去一探究竟,門卻開了。沈律看見站在門口的她,挑眉問:「站在這兒幹什麼?」

「除了在辦事處和出差的,都已經到齊了。我想問問是不是需要推遲……」

「讓他們等。」他打斷她的話,「五分鐘後再出發。」

與人相處,各人有各人的手段。韓單自認不懂其中的玄妙,便老老實實的跟著老大的步伐走。

兩人到的時候菜都上齊了。沈律在上首坐下,韓單環視一圈,唯一的空位就在總監大人身邊,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坐了。

「這幾天大家辛苦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拿下這單合同實屬不易,作為這個團隊信任的領導者,首先要感謝各位的支持和配合。」沈律舉杯。

「如果沒有沈總的關鍵一擊,華盛也不會這麼輕易鬆口,我提議,大家一起敬沈總一杯。」讓韓單詫異的是,說這話的竟是潘翔。

見他頭一個起身示好,原本與他過從甚密的幾人也很是驚訝。這幾人原本抱成團力挺潘翔上位,不料中途蹦出個沈律,於是也跟著他裝聾作啞不出力。此番情況突變,他們又都是聰明人,立即起身附和。

沈律淡笑:「那麼,希望這次成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說罷輕抿一口。

韓單眨眨眼。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難纏的潘翔搞定的,但顯然現在他連帶著收服了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團體。還真是善於抓重點吶,她感嘆。

氣氛逐漸熱鬧起來。幾杯酒下肚,男人們轉入活躍頻道。

杯觥交錯談笑風生。韓單也只得在一旁保持微笑並作仔細聆聽狀,偏偏還有人上前敬酒,她推辭不過,只得飲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猶如老和尚破了戒,便接二連三的冒出以「他敬酒你喝了,我敬你怎麼不喝,真不給面子」為理由的勸酒。她本不太適應這麼熱鬧的場合,又完全不是這些銷售精英們的對手,轉眼兩三杯紅酒下肚,抵擋不住只好藉口尿遁。忽而想起今晚的婚約,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思來想去,只得場外求助。

於是她躲在樓梯間撥通電話。「又又……」

「姐。」電話那端傳來妹妹韓雙的聲音,生龍活虎的。

年輕真好,某人不由羨慕。「拜託你件事兒。」

「聽你叫我『又又』就知道沒好事兒了,怎麼,又想讓我代你相親?」

「你代我結個婚吧……」

一陣猛咳,韓雙的聲音忽然放大了N倍。「你要結婚了!和誰?那男的帥不?哦不對,你腦袋讓門夾了麼,結婚這事也能代?」

「網婚來的,就是我之前玩的那個《六界》。」

「切。」明顯興趣全失,「為毛是要我去結?」

「今晚我們部門聚餐……」

「我和人約了晚上去看電影。」

「好又又——」韓單扯著嗓子深情呼喚,百轉千回。

「別嚎了,我去給你結。」她頓了頓,「不過你欠我一場電影啊,記得還,3D的喲。」

「好好好。我把賬號密碼用短信發給你,八點前一定要上線啊。」某人抓到了壯丁,喜上眉梢。一抬頭,頓時全身一僵。

沈律站在她面前,神色莫辨。

「呃,裡面有點熱,我出來透透氣。」她掛著笑,略一低頭便想從他身側溜回去,卻聽見男人的聲音傳來。

「看來韓助理覺得,在網絡遊戲裡的結婚比今天的應酬重要。」

她抿了抿唇。

「四年行政助理,沒有突出成績,沒有重大過失,沒有升職,沒有跳槽。主管評價簡單到只有四個字——『可有可無』。」他淡淡開口,「虛度了四年的光陰之後,仍然沒有學會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在調任第一天的談判桌邊睡著,在部門聚會上惦記著網絡遊戲。」

這段話說的很平淡,沒有任何語氣上的波動和起伏,韓單面對著他,有些不知所措,低頭道:「對不起……」

「你不需要對我道歉。作為一個寬容的上司,我會充分給予下屬不同的發展空間。我可以允許你在上班時間休息或是網遊。包括現在,如果你想提前離開的話,請隨意。」

這番話將韓單背上的冷汗生生激了出來。雖然她不求上進,但還沒有到任由老大被歸類為廢柴的程度。「我……」她想要解釋卻沒有了辯駁的言辭。

要說昨天晚上想問題想到失眠才在談判時睡著的?要說自己跑出來只是打個私人電話其實她很喜歡這種聚會?要說自己很顧全大局本職工作一向很認真?

她終是無言以對。

男子的忽然靠近讓她不由後退一步,貼牆而立。他微俯下身,右手臂撐在牆上,兩人之間的距離近的讓她有一瞬間的慌亂。她避開他的視線,聽見他咫尺之內語氣清淡的聲音。「不過,如果你想要這種特權的話,至少該打扮成能讓我賞心悅目的樣子。比方說短裙、深V領上衣、淡妝和香水。畢竟好看的花瓶才有擺放在辦公室裡的價值。」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你想要更多,那麼除了觀賞性,還要有能讓我流連的實用性,對於女人,我很容易厭倦。」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那些近乎羞辱的詞句裡。她捏緊了拳,卻在仰起臉直視他的一瞬間慢慢鬆開。

兩人如此之近,近到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而此刻,本該是譏諷調笑的表情全然不見。她的視線在迎上那片黑夜般深沉的瞳時失了方向,那個認真到讓人看不懂的表情,讓她迷茫。

「沈總接納一無是處的我,是為什麼?」她輕聲問。

周維安說過這次的人事調動徵詢過他的意見,而他指明要自己。只是因為那場烏龍的相遇?

他直起身,微眯著眼,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不需要知道。選好你要走的路,因為我是決定你下個月還有沒有機會從KL財務部領工資的人。」

直到他離開,韓單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鬆下來,手心裡滿是冷汗。

這個男人的心思和喜怒她一點都猜不透。她感覺到他在生氣。可是他為了什麼生氣?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個廢柴,又何必要調她來做助理然後自己給自己找氣生?

回到包廂卻發現沈律不在,艾達說他被大老闆叫走了。他這一走幾位女士顯然情緒低落不少。韓單怕喝酒,忙找個藉口溜之大吉,一摸口袋才發現把小公寓的鑰匙忘在公司,只得回去拿。

據偽新娘韓雙來電反映,在她和何處風流解釋清楚自己不是原先的「蓮姬」本人之後,那男人指導她做完了姻緣任務,入了洞房便一句話都沒說過,任憑屏幕上兩個打扮的喜氣洋洋的人兒大眼瞪小眼。

「這婚結的還順利麼?」取到鑰匙的韓單邊走邊問。

「還行吧,沒什麼人搗亂。咦……」

「怎麼了?」

「老姐,你男人真不可靠。」

「呃?」

「內叫什麼牡丹的是個女的吧?她被人追殺了。你剛結婚的老公退出洞房花燭去救她了。」韓雙現場直播。

「……你下線吧,這婚算結完了。」

「我還想去看熱鬧呢。」

「看你個頭!」自己想方設法踐諾來結婚,新婚之夜男人卻趕去救其他的美了,這臉算是丟到家了。

入夜,有習習微風,韓單掛了電話站在森和大廈門口,想到今天的倒霉事件,一副包子臉碎碎念:「人要是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

「小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來。

她右眼一跳,僵硬轉身。心道,果然,塞牙的來了。臉上笑的很是敷衍:「梁總這麼晚才回去。」

被稱作梁總的是個四十掛零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長的珠圓玉潤,眼睛極為細小,笑起來時彎成兩道細線,像極了年畫上的阿福。此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人事經理,一年前與前妻離異,帶有一女。他的公司在森和隔壁,一回他的車差點撞到韓單,兩人相識。聽聞她尚未成家隔天便送來玫瑰一捧,接著便要約她一道吃飯。韓單對著花叢中的卡片迷惘許久,終於在旁人指點下得知「梁雄偉」便是此人的大號,頓時大驚,婉轉拒絕,連電話都躲了,日後遠遠望見此人避之唯恐不及。不料對方猶如一塊牛皮糖,黏的要命,讓韓單很是傷腦筋。阿潔常拿此事作笑話來講,說他「有房有車有事業,不但有結婚的經驗,還有養孩子的經驗,嫁他絕對的一步到位」,被韓單按在沙發上撓癢。

「你也加班到這麼晚,餓不餓?不如我請你宵夜?浮玉路上的一家餐廳粵菜做的不錯,尤其是湯。」

「不用了不用了。」韓單急忙搖手,「今天有點累,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這樣啊……」梁雄偉有些失望,隨即便眯著眼笑,「那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車就停在地下車庫。」

「我家離這兒很近,幾步路就到了,不用麻煩了。」韓單把話說得飛快。

「幾步路也是要走的嘛,你剛都說你累了,正好我送你回去。」對方眨著小眼睛窮追不捨。

韓單勾了唇角,深棕色的眸子裡泛出些笑意。夜色模糊了輪廓,那一笑很是溫柔,竟生出幾分女人的嫵媚味道來。

「梁總的好意我不該拒絕,今晚月色正好坐車實在浪費,不如梁總陪我走回去?」

這提議顯然在梁雄偉的意料之外,他咧嘴點頭:「好,好。美女相邀是我的榮幸……」於是腆著肚子跟上來,兩人並排而行。男人的目光停在她微笑的表情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手從提包裡游移到衣袋裡。那隻揣在袋裡的右手此刻攥著的是一罐防狼噴霧。這產品質量有保證,有一次她自己不小心按到,辣的流了半天眼淚。

總是這麼躲著也不是辦法,不如索性看看他要做什麼。倘若只是提出交往請求,她便明確拒絕之,倘若這廝心中存了什麼雜念,她就讓他知道知道HELLO KITTY發威的厲害……打定了這個主意,她的步子便輕快起來。

「小韓啊,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這樣的晚上散步了,今天跟你一起走,我覺得好像年輕了十歲似的。」雄偉哥感嘆。

「梁總您看起來挺年輕的。」她一面虛與委蛇一面自我唾棄。

「以後別『梁總梁總』的叫了,怪生疏的,叫我雄偉好了。」白胖子眉眼彎彎的提議。

韓單看著他那與「雄偉」兩個字無論如何不沾一點邊的圓臉,忍笑忍的差點憋出內傷。她平整語氣道:「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梁總和我三叔年紀相近,直呼其名顯得太沒禮貌了。」

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被韓單一語劈出條天塹來,雄偉哥覺得有些懊惱,只得訕笑:「我覺得兩人相處其餘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投緣。我第一眼看見小單你的時候,就覺得特別面善。」

稱呼從「小韓」變成「小單」,韓單只覺虎軀一震:「我這相貌再平凡不過,丟進人海就找不到的,梁總太抬舉我了。」

「你性格好人品也好。」他只一個勁的誇,「我就最欣賞你這種平淡是真的生活態度。我奮鬥了這麼些年,該有的都有了,就差一個賢妻。小單,你明不明白我的心?」

她步履一滯,繼而抿唇笑道:「梁總真愛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雄偉哥上前一步,蹭到她身邊,輕輕抓住她的手。

韓單頓覺左手上一片毛骨悚然,她站定,問:「梁總真要娶我?」

「當然。」他急切表白,點頭中雙下巴抖了一抖。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領結婚證?」

白胖子聞言一怔,隨即臉上漾開一圈笑,慢慢靠近,鬆了她的手攬過腰,極其親暱地低聲說:「今天這麼晚肯定是不行了,單單,咱們挑個好日子再去。」

「那現在?」

「我在東湖有一棟臨湖小別墅,要不,我們去那兒?」放緩了的語氣,含著曖昧不清的味道。

「去做什麼呢?」她假做不知。

「感情都是需要慢慢培養的嘛。」碩大的臉湊上前來,能聞到他嘴巴裡食用過海鮮的腥氣。

韓單泛起一陣噁心。

投緣。面善。結婚。不過一句笑話。

這男人始終沒有提過要為自己的孩子尋一個母親。他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用來排解寂寞的情人。距離不要太近也不要太遠,性格溫順容易把握,身價清白價格適中,不會在將來咄咄逼人興風作浪。

而她,正是被他盯上的「合格」人選。

此刻的韓單笑靨燦然,猶如一株盛放的妖花,在那芳香馥郁的背後伸出小而尖利的毒牙。噴他的臉,踹他的腿,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她要讓這死胖子對她望而生畏。

正當她捏緊了噴霧劑正要動手的一刻,忽然有車燈大亮,照得兩人睜不開眼。而那鋒芒璨璨的光正對著兩人,沒有絲毫要移開的意思。

雄偉哥眯著小眼轉過身,恨恨地斥道:「誰這麼沒道德!」

韓單有些費力地朝光源的方向看去,模糊中只分辨出白色的車身輪廓。

「這麼久沒見,你選男人還是這麼沒品。」

當這個有些慵懶的男聲響起來的時候,她的心狠狠的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