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最會騙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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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飯忽然多出不少人來,讓韓單一陣手忙腳亂。除了定點食客小衡和紀雲翊,偶爾蹭飯族洛霄,還來了下午初見的畫家葉喬,以及十分眼熟的新客人一枚。
「你忘了嗎,我們見過面的。」左耳上一片銀芒的栗色短髮男子站在門外微笑,露出兩顆虎牙。
「啊……你是那天晚上開車沖上人行道的……」她總算想起來了。
「我叫衛南。」他將一捧花遞在她手上,「是來蹭飯的。」
「……請進。」所謂蝨子多了不怕癢,韓單看一眼狹小客廳裡或站或坐的四大一小,只得舉著鍋鏟埋頭苦幹。
唐伯虎這會兒正一臉憂鬱地趴在廚房窗檯上看著她做飯,完全沒有了平日耀武揚威的囂張氣焰。不知道為什麼,唐伯虎比害怕小衡還要怕紀雲翊,凡是他出現,喵星人就主動避讓到比較遠的地方去了。韓單分析大約那隻男人是妖怪級的,對唐伯虎這種小獸充滿了威懾力。
這下一口氣出現四隻妖怪……她把盛了牛奶的盤子放在喵星人面前以表安慰。
拿人錢,忠人事。
韓單在廚房裡舞刀弄鏟,忙得上躥下跳。小衡則抱著洛霄送他的任天堂遊戲機玩的不亦樂乎,而四隻氣場強大的妖怪或站或坐肆意閒聊。
葉喬(眼睛一亮):「對了,上次說這小區裡有人和你動手,後來呢?」
紀雲翊(不耐煩):「問衛南。」
衛南(看一眼小衡):「有孩子在呢,你確定要聽經過?「
葉喬:「算了……說結果吧,挑起事端的那對男女怎麼處理的?」
衛南(想了想):「哦,碰巧那男的是阿城手下的小弟,正好湊這個機會整頓了一下幫務。結局嘛,故事書裡怎麼說來著,幸福的生活在別處了。」
葉喬(驚訝):「這是反語還是……」
衛南(勾唇,眼裡劃過一絲冷光):當然是實話,像我這樣的一等良民,怎麼可能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洛霄(笑):「有時候,活著才可憐。」
廚房裡,洗好的土豆滾在地上了。
衛南:「你車上那張豬的素描是什麼時候畫的?」
葉喬(皺眉):「哦,上次有個女人託人送了不少錢,讓我給她畫張裸像來著。」
洛霄(挑眉):「難得有人投懷送抱,你居然對人家這麼刻薄。」
葉喬(翻白):「我沒把她畫成米其林輪胎寶寶就算好了。」
廚房裡,鍋裡的水加多了。
小衡(沮喪):「5555又沒打中。」
紀雲翊(抬頭看他一眼):「讓那個一耳朵洞的傢伙給你做示範。」
衛南借過模型槍對著電視屏幕連開N槍,N只野鴨落地。
小衡(崇拜):「好厲害!」
衛南(得意):「這個小意思,下次叔叔帶你去玩真槍!」
廚房裡,某人一不小心壓碎了好幾隻雞蛋。
衛南(左看右看):「這屋子真小,某人居然住得慣?」
洛霄(笑):「某人住在對面,除了洗手間只放了一張床,還讓人把原先的廚房改成衣櫃了。」
葉喬、衛南(大驚,異口同聲):「他不住這間嗎?」
紀雲翊抬頭看她一眼,清清淡淡地冒出一句:「暫時不。」
廚房裡,某人往鍋裡放鹽的手,抖了。
韓單將番茄蛋湯分成六份,正好一人一碗。正欲坐下,卻發現只有紀雲翊身邊留了空位。小衡拉她坐下,幾人倒是也很隨意,邊吃邊聊。
紀雲翊喝了口湯,眉頭擰了起來。
韓單憋著笑,剛才往他那碗裡放了不少鹽,看見他齁住,心裡說不出的暢快。
「怎麼了?」洛霄見他忽然噤聲,問。
「沒事。」他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小衡喜歡番茄湯?」
「嗯。」這孩子不挑食,尤其喜歡喝湯,所以韓單每天都做。
「叔叔這碗給你。」說罷便推了過去。
韓單大急,忙把自己這碗也推過去:「小衡乖,我這碗給你,還給叔叔。」
桌上另幾隻妖孽都饒有興趣地抬眼看著他們。洛霄眯著桃花眼附在白胖小子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只見小衡很大氣的將紀雲翊那碗移到韓單面前:「洛叔叔說送出去的禮物不能收回來,那我把紀叔叔這碗送給單單阿姨好了。」
紀雲翊的聲音帶著笑意飄過來:「多喝點,你瘦了。」
韓單望著那碗加料的湯欲哭無淚。
好容易吃完飯,她正在收拾碗筷,門鈴響了。
紀雲翊將門打開,只見門口站著個女孩,對方看見他,很是意外的瞪圓了眼,問:「你是誰?」
他面無表情地問:「你找誰?」
「這是我姐家,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來人正是韓雙,問完忽然想到什麼,恍然大悟,「你是我姐上回相親的張先生吧?」
見男人皺了眉,她再接再厲道:「難道是上一個,唐教授?呃,還是不對,那麼,林科長?」對方臉色越來越冷,韓雙吐了吐舌頭,放棄猜謎,一貓腰側身從他身旁鑽進了房裡喊:「姐,你有了男人都不告訴——」
「我」字還沒出口被眼前的景色驚得吞了下去。
只見沙發上,兩男隨意坐著,一個用桃花眼無限風情地望著她,一個啃著蘋果淡淡的掃她一眼。電視前的地毯上,還有一個男人與小衡並排坐著,目不斜視的專心打遊戲。加上開門的那位,小小一間屋子裡居然裝了四隻風格迥異品相上佳的男人……自己那個沒異性緣的姐姐現在居然有這麼大的魅力了,韓雙幾乎要喜極而泣。
「你怎麼來了?」穿著嫩黃色小鴨圍裙,一手洗潔精泡泡的韓單從廚房探頭出來。
「姐。」韓雙笑意盈盈地撲過去,攬著她的脖子,眼神凶狠,壓低聲音:「你有男人了居然不告訴你親妹妹!哪個是你的目標,難道你四個通吃?」
就這麼小一個空間,聲音再低也不見得有多大隱晦效果。她抬頭瞥見那四個男人看向這邊的眼神,恨不得挖個地洞把這丫頭埋了。「目標個鬼!是鄰居。」
「鄰居?」韓雙努力回想了一下,說,「你們的鄰居不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嗎?」
「換成給你開門那位了,其餘是他的朋友。」
「所以,你請鄰居的朋友吃飯順帶勾搭鄰居?」韓雙無時無刻不深入挖掘真相。
「去死……」
「那就是請鄰居吃飯順帶勾搭他朋友?」
「你姐我不需要勾搭男人!」
「姐,你再嫁不出去媽就愁死了。」
「不用你提醒!」
「你真沒看上的?要下手的話我會義不容辭的伸出援助之手的。」
「你可以滾蛋了。」韓單血壓快爆了。
「我來有正事呢。」韓雙說著,從包裡摸出一張紙條來,「老佛爺讓我給你的,說讓你明天晚上去相親。她還讓我把小衡接回去,說讓你好好準備,淑女一點,再出亂子了她就打斷你的腿。」
「我不去。」韓單看了看紙條上寫著的時間地點人物,悲從中來。
「你自個跟她說去,我只不過是個送信的。」她聳聳肩,從冰箱裡摸出一桶冰淇淋來,低著頭邊吃邊說,「哦對了,媽感冒好了,今天早上精神百倍的練劍呢,你這次要搞砸了保不齊她真動手。」
「好又又,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她哀嚎。
「又想讓我做替身?」韓雙白她一眼,「老佛爺說了,再攪和就停了我的生活費。」
「姐給你!」她拍著胸脯。
「算了吧。」韓雙想了想,忽然笑眼眯眯道,「你要真不想去見,我倒是有個主意。」
「真的?」她大喜過望,「又又,你果然是我的福將。」
韓雙朝著客廳放大了嗓門喊:「喂!你們誰對我姐有興趣,明天跟她回家見家長!」
一道天雷,打得韓單七竅生煙,舉起菜刀威脅道:「你再敢喊一個字我當場就解決了你!」
生命誠可貴,韓雙吐吐舌頭。
「速度從我面前消失!」下了逐客令。
「小衡,我們走吧。」某人乖順很多,去拉小衡。
「我想住在單單阿姨這兒。」白胖小子戀戀不捨地看著遊戲機。
「我把遊戲機給你搬過去。乖。」收拾完配件,韓雙苦著臉叫喚,「怎麼有這麼多,我一個人怎麼拿……」
「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不如我順路送你們回去。」洛霄起身,笑意盈盈。
「呃,那麻煩你了。」韓單連忙道謝。
走到門口,小衡似有不捨地抓著紀雲翊的褲腿,搖了搖。
「怎麼了?」
「紀叔叔有女朋友嗎?」他仰著臉問。
「沒有。」
「單單阿姨也沒有男朋友。」
「所以呢?」他臉上有一抹淡笑。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白胖小子問得認真。
「我們為什麼要結婚?」男人順著小衡的話往下問。
「媽媽說結婚之後會有小弟弟,我想要個小弟弟陪我玩。」
「韓雙,快點抱著這熊孩子走!」韓單黑著臉把人往門外推。
紀雲翊含笑瞥了眼面紅耳赤的韓單,對況衡說:「其實不結婚也可以有小弟弟的。」
韓雙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洛霄、衛南和葉喬不約而同轉過身去,肩膀抖抖的。韓單將白胖小子拎起來塞在韓雙懷裡,利落的關上門,咬牙切齒道:「紀,雲,翊!」
「把我的名字念的這麼有感情。」男人環抱著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小衡才幾歲,你就這麼荼毒他,萬一他以後三觀不正,像你一樣四處勾引女人……」她碎碎念,一抬頭卻發現那人的臉近在咫尺,嚇了一跳。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勾引女人了?」紀雲翊一手撐在門上,微俯下身,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讓人面紅心跳的低沉。
韓單雙頰泛紅,想要低頭從他身側鑽出去,對方卻快她一步挺身上前,將另一隻胳膊也搭在搭在門上,斷了她的去路。
她貼著門板站的筆直,心裡像裝了隻兔子,著實沒法淡定,僵笑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
他輕笑一聲,把臉貼在她頸邊,柔聲道:「說過,就要負責。」
這六個字像是一句咒語,混在男人的氣息裡繞在耳後。韓單仿若觸電般激起一層層微小的震顫,從頭到腳通過全身。她將腦袋偏向另一側,手抵在他胸前,警告道:「你再這樣我就不客氣了……」
他輕嗤一聲:「你想怎樣?」
她一咬牙便要抬起膝蓋,面前的男人卻徑直壓下身來,抓住她雙手的同時用膝蓋將她的腿頂住。勾著唇,語帶挑釁的問:「就這樣?」
不知不覺竟到了如此曖昧的距離,韓單心跳如擂鼓,膝蓋發酸,料想掙扎也只會是白費力氣,索性咬牙抬起下巴,語中帶笑:「紀少這是要勾引我?」
越是慌亂的時候越要沉著,在韓單以往的經驗裡,對付這個傲嬌自戀男只能用這種厚臉皮的作法,讓他覺得無趣才會罷手。
但今天,卻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這個倨傲的男人目光沒有半分游移,只安靜的看著她。專注的,溫柔的,彷彿靜謐海上懸著的月。
四目相對。眼睛像是著了魔,視線再逃不脫,那雙琥珀色的瞳像繭,將她的倒影包裹在裡面。
失了魂,奪了魄,掙不開,剪不斷。一層又一層,模糊了輪廓,一下又一下,亂了心跳。
唇,即將相互碰觸的一刻,他聽見她略帶顫抖的聲音。
「紀雲翊……」
她迷惘的表情和惶然的語氣讓男人停頓了下來,而下一刻,他垂眸,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了下去。輾轉流連在柔軟的唇上,將她猝不及防的驚喘堵在口中。
該拒絕吧。
該推開吧。
該羞憤吧。
可是,為什麼失了力氣,失了思維,只能這樣怔忡的站著,任由這個男人的唇舌一寸寸深入和糾纏。
微微顫抖的韓單緩緩闔上了眼睛。
如果這一次,就此放任下去……
生澀的回應,用不顧一切的姿態,彷彿飛蛾撲火。男人動作一滯,接著,像是要將她揉入身體中般的加深了那個吻。
錯落的呼吸中,他已然動情,手指穿過髮絲扣在她腦後。然而又帶著幾分隱忍,唇舌間極盡纏綿溫柔。
韓單只軟軟的任由他擁著,像是要窒息般,眼前恍然盛放無數色澤豔麗的花朵,綿延成海,將世界翻覆侵沒。
從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像夏日的陽光,炙烤著接觸著的每一寸肌膚。當她即將被這熱度融化的時候,紀雲翊猛地後退一步放開了她。
熾熱的懷抱灌滿了空氣,空蕩蕩的,有些涼。
她定定地望著面前的男人,她無法分析出此刻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表情裡有什麼其它成分,但清楚地看見了悔意。
沉默的尷尬蔓延開來,泥沼般身陷其中動彈不得。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卻又在抵達眼眶時生生壓住。不過一場戲,上了台,起了調,即便亂了步伐也該奉陪到底。
她垂眸而笑:「紀少技術不錯。」
他一怔,蹙眉。
「之前沒說明,親密接觸會產生額外費用,恐怕我要加價了。」
「韓單!」他面色陰沉,咬牙切齒,像只被激怒的獸。「你以為這是交易?」
「不然呢,這算什麼?」她抬頭,依舊笑著,眼底卻一片清冷。「紀少一時情動將我錯當做你的情人,還是我恬不知恥投懷送抱承蒙你的施捨?」
既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又何必再去深究什麼。
她索性破罐破摔。
紀雲翊臉上的怒色一分分淡了,對視片刻,留下一句「那卡里的錢付得起你的佣金」說罷甩門而出。
韓單靜靜靠在牆邊,那笑如乾涸的溪流,凝固成蒼涼的形狀。
她從來沒有明白過他,還偏偏自作多情了一回。
只可惜,用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