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秀園的路上,兩人都靜默無言,孫晴好此次終於看清楚要進秀園有多麻煩了,他們去往的應該是京城的西邊,一共進了三道坎,守衛森嚴,之前的幾輛車被攔下來盤問許久,他們卻是一路暢通無阻就進去了,也沒人敢來攔這輛車。
待到能看見翠微湖了,司機卻突然按下了通訊器:「宋先生,趙老先生還沒有離開。」
「我知道,見見他吧,如果不見,他恐怕是不會死心的。」宋崢清輕輕歎了口氣,問孫晴好,「讓他帶你從後門進去吧?」
「好。」
司機帶著孫晴好從偏門進去了,宋崢清一進大堂,就發現了拄著枴杖的趙老先生,滿頭銀絲,人很小很瘦,穿了件雪白的真絲唐裝:「趙老先生。」
「你還是回來了。」趙老先生等了一天一夜,表情非常難看,在他看來,自然不會是宋崢清避而不見是為了為他保全顏面,而是故意給他下馬威,「我還以為,你不敢回來了呢。」
宋崢清微微欠了欠身:「我覺得還是應該給趙老先生一個明確的答覆。」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
「為趙棟求情。」
宋崢清的神情很平靜,也很漠然,他用那種古井無波的眼神看著趙老先生:「而您明知道我是不會容情的。」
趙老先生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我跟著首領打天下的時候,你這個毛頭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是,我知道老先生勞苦功高,但是這並不能抹去趙棟的罪行。」
「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哪裡來的真正的公平?」趙老先生用力拄了拄枴杖,「我這條腿,是什麼時候廢的,你也應該清楚吧。」
宋崢清搖了搖頭:「老先生,到此為止吧,請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你想要什麼條件,你開吧。」
「請回吧。」
趙老先生怒極反笑,竟然道:「你還不知道吧,何楚韻要回國了。」他站了起來,沒忘記在失敗以後同樣捅宋崢清幾刀,「也是,把自己最好的朋友送進監獄,可是你愛的女人不但沒有回到你身邊,反倒是遠走他鄉,我倒是想知道你現在心裡是什麼感受。」
宋崢清垂下眼瞼,沒有做聲。
「你會有報應的。」趙老先生冷冷丟下這句話,趾高氣昂地走出了秀園的大門。
宋崢清疲倦地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趙老先生的那句話不其然又浮現在腦海,他慢慢站起來,像是這個動作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我要出門一趟。」
0號療養院雖然名為療養院,但實際上卻是一間監獄,雖然它最近還新修了一片高爾夫球場,宋崢清要見的人,這個時候就在球場上揮桿。
那大概是與宋崢清年紀差不了幾歲的男人,個子高高瘦瘦的,有點混血兒的血統,長得非常英俊,他看見了宋崢清,拄著球桿笑了笑:「我也估計你要來找我了。」
「我只是來看看你。」他說。
「是楚韻要回國了吧。」男人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崢清,「到時候,你會放她來看我嗎?」
「這裡並不禁止家屬探訪。」
「呵,家屬,如果不是你,楚韻已經是我的妻子了,可是現在,她算哪門子家屬?」男人突然露出了冷笑憤恨的表情,「在我們訂婚前一天把我抓過來,你敢說你沒有私心,可惜啊,就算是這樣,楚韻也沒有選擇你。」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好像是剜他的心頭肉,宋崢清沒有和他爭辯什麼,他也覺得沒有必要解釋什麼:「我先回去了。」
「宋崢清!」那個男人對著他的背影喊,「你後悔嗎,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過嗎?這個男人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哪怕喜歡上同一個女人,也沒有改變他們之間的友情,當初說好要公平競爭,當初說好無論誰贏了依舊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也是他親手將這個男人送入了監牢,剝奪了他永遠的自由。
「從來沒有。」宋崢清回答。
他惋惜他的命運,痛恨他的過錯,沒有人會比他更痛苦,可是這是他的職責所在,他只能背負起所有的罵名,做下令自己痛苦的抉擇。
我沒有辦法,我沒有選擇,傷害你比傷害我自己更讓我痛苦,但是我依然這麼做。他心裡想著,唇邊露出一個淒然而苦澀的微笑來。
他回到秀園的時候,孫晴好正蹲在花匠旁邊看他修剪枝椏,那裡正巧栽種著白色的玫瑰,學名叫做洛麗瑪絲玫瑰,是重瓣的白玫瑰,花匠說:「這是宋先生最喜歡的花。」
然後孫晴好一時手賤就去搜了一下花語,洛麗瑪絲玫瑰的花語是——死掉的愛情,絕望的生命。
她看向宋崢清的表情一下子就微妙起來,而宋崢清以為她不喜歡玫瑰:「不喜歡的話,換一種好了。」
「我聽說這些玫瑰你種了好些年了,」她伸手想摘一朵,卻被刺刺了一下,手指馬上湧出了血珠,她縮了縮手,若無其事道,「居然捨得?」
「沒有捨得或者不捨得的,花而已。」他看到了她的手,「沒事吧?」
「沒事,是我自己手賤,玫瑰本來就帶刺。」她轉過身,「其實,挺漂亮的。」
宋崢清其實已經看見了她手機上還沒有關掉的頁面,可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這件事情,哪知孫晴好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沒關係,不想說就不用說,花真的挺漂亮的,我可以摘一朵嗎?」
他替她折了一朵玫瑰下來,孫晴好笑了笑進屋去了,宋崢清便對花匠道:「以後每天給孫小姐的房間換束花。」
「好的,先生。」
第二天又是三日之期,因此第二天早晨醒來,正好大家彼此感覺還不錯,順理成章就成就一下好事,比起第一次的無意識,第二次的被逼上梁山,第三次顯然地點、氣氛、時間都還可以。
至少孫晴好也不能不承認,過程挺享受的,只是兩個人都沒說話,她一直側著頭,視線內始終是那個洛麗瑪絲玫瑰,因為被折了下來,花瓣略微枯黃捲曲,她其實大腦一直都處於混沌狀態,生理感官的刺激讓她沒有力氣去思考。
宋崢清的嘴唇擦過她的鎖骨,他的左手找到她的右手,和她的手十指緊扣,孫晴好想要掙脫他,但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完事之後,兩個人靠在靠枕上,肩膀和肩膀之間隔著距離,蓋著被子,孫晴好覺得不自在,換了個姿勢,背對著他打算再睡一會兒。
「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說什麼?」孫晴好扭頭看著他,做完難道不算完了還要談談人生嗎?
宋崢清低聲道:「一些往事。」
「和我有關係嗎?」
「沒有。」
「那我不想聽,我比較希望自己能活著走出這個大門。」孫晴好老實不客氣地給他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她閉上眼睛希望睡醒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可是等來的卻是他的擁抱和親吻,以及輕柔的愛撫,孫晴好一懵:「你幹什麼?」
宋崢清避開了她的這個問題,所以孫晴好往他肩膀上狠狠咬了口:「你還沒完了是吧?得寸進尺啊!」
她忘了這點痛對宋崢清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女人是永遠無法反抗一個男人的,她的掙扎根本沒有用:「喂,你這種強迫的算強~奸的!你別以為我好說話你就亂來……唔。」
他吻住了她的唇。
「我已經萬劫不復了,」他說,「但是至少,我還有這一點點的快樂。」
「我覺得……」孫晴好躲來躲去躲不開他的吻,只能硬著頭皮說,「我還是聽聽你的往事吧。」
「我會告訴你的,但是現在,」他說,「我只想再來一次。」他的指尖畫著她的眉毛,聲音低沉瘖啞,「這樣不夠啊。」
「……」孫晴好深吸口氣,後悔得要死,你看,永遠不能小看一個男人在生理方面的需求,「你是沒碰過女人還是怎麼的,你有需要你不能去找別人啊,有的是女人願意,我是為了保命才答應和你三天一次的,三天,一次!這是原則性問題!」
「沒有過,」他吻著她的額頭,「除了你以外,沒有過。」
孫晴好花了一分鐘理解了這句話,大感意外,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兩遍:「你這、這也沒問題啊,你沒有過,你有隱疾嗎?」
他竟然微微笑了:「不,沒有。」
「那是,行了別親我了,」她覺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那個,你剛剛是要和我說什麼事情?」
「洛麗瑪絲玫瑰,」他淺淺吻了吻她的雙唇,在她耳邊低聲道,「好多年前,有個人和我說,她結婚的時候想用白色玫瑰的捧花,可是後來,她嫁給了別人。」
感情是失戀了。孫晴好心裡想著,無語地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我男朋友不也和我閨蜜跑了麼,多正常。」
「是的,和她在一起的,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到這裡,竟然低低笑了起來,「然後在她訂婚前一天,我親手毀了她的幸福。」
孫晴好看向他的眼神都變了:「你把她怎麼了?」
「我把她的未婚夫帶走了,沒有再還給她,所以他們都恨我。」宋崢清悲哀地笑,「可是我能說什麼呢,我能怎麼辦呢?我不能不那麼做,也許我可以緩一天兩天,但是他永遠都不能從裡面出來,我不想她在他身上吊死一輩子,所以我那麼做了,可是她恨我,每個人都恨我。」
孫晴好感覺到唇上有冰涼而鹹澀的味道,她怔怔看著他:「什麼?」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曾經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們幸福。」他與她耳鬢廝磨,「他們可以恨我,可是我能怪誰呢,我失去了所有,對不起,這樣對待你,可是真的,我只有這麼一點點的快樂了,你就當是施捨給我吧。」
「好像我不給你就心腸很壞一樣。」孫晴好忍不住道,「你這明明是強迫,是道德綁架。」
他收攏手臂,微微闔上眼,半是滿足半是歎息:「沒關係,反正也不過是多一個人恨我。」
「……聽起來你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反派。」孫晴好放棄抵抗了,「你不該把那麼殘酷的真相告訴我的,現在我覺得你是個變態。」
「但至少,我現在有快樂。」
好吧,其實她也有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