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結束

中秋那一天,孫晴好往南城打了一個電話,那是她的故鄉,電話要轉幾回,比較慢,她一個人坐在後花園裡鞦韆架上,握著手機耐心等待。

「喂。」來接聽電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嗓音。

「是我。」孫晴好壓低聲音。

「小晴。」對方顯然有點驚訝,「是你?」

「不是我,還會是你的姘頭嗎?」孫晴好的語調和用詞都實在算不上好聽,而對方顯然也已經習慣了:「你特地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情嗎?」

「看看你死了沒有。」孫晴好淡淡道,「沒事了。」

她掛掉了電話。

那一刻她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辛辛苦苦打通了這個電話以後,又用這樣刻薄難聽的語言嘲諷對方,其他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問他過得好不好,也不想告訴他自己現在過得好。

除了吵架,除了挖苦,除了嘲諷,她竟然覺得無話可說。

彷彿父女之間的交流只剩下了這些而已。

孫晴好發了一會兒呆,又撥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人是她的舅舅:「小晴?」

「舅舅。」她的聲音柔和了許多,「你身體好不好?」

「好多了。」她的舅舅問,「你之前是問同學借的錢?我已經說過你舅媽了,舅舅給你打錢過去,別欠著人家同學。」

孫晴好連忙道:「沒事,我自己也有一點積蓄,只借了十萬。」她謊報了數字,「舅舅沒事就好了,我給您買了月餅,記得簽收一下。」

她飛快轉移了話題,每年過年過節她都不回家,卻記得買了禮品送到舅舅家裡去,權作為他多年照料的心意。

「好。」她舅舅說,「你一個人在外,也要自己當心。」

「好。」

一番寒暄以後已經無話可說,哪怕知道對方是一直照顧關心自己的親人,可是舅舅還有自己的妻子、兒子,她並不是他家庭中的一員,她的家庭,早已支離破碎。

孫晴好的父母很早就不在她身邊了,她已經學會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為自己的未來做決定,婚姻也是如此,她想,如果她要和宋崢清結婚,她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靜悄悄結了就好。

宋崢清從小徑另一頭走來,看到她坐在那裡發呆:「怎麼了?」

孫晴好搖了搖頭,突然問:「我一直不肯答應你結婚,你會不會怪我?」

「當然不會,你有所顧慮,我明白。」他柔聲道,「我一直在等你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天。」

「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她苦笑,「卻要我自己說出口。」

「你若能自己開口,才證明這件事你想要解決,否則我擅作主張能有什麼用,事情只是小事。」宋崢清說話一貫含蓄,這回也是如此,他的意思其實很明白,對他來說,孫晴好困擾的事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抬抬手就能解決,但是如果孫晴好自己不願意,那麼他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他寧願等著她自己想明白,說出口。

孫晴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不說這個了,今天是中秋,就我們兩個人過嗎?」

「是啊,就我們兩個孤家寡人相依為命。」

「煽情之前,我們先把前男友解決掉好不好?」

被冷暴力的張子軒和鄭潔快要瘋掉了,那天,並不是只有他們被臨時帶到了一個地方問話,所以他們也本以為不會有什麼事情的,甚至他們還很友好地提供了傷人者的信息:「那個是孫晴好的男朋友啊,不,我們不認得,今天第一次見面。」

「沒錯,就是他幹的,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久而久之,其他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他們卻始終沒有被釋放,時間長了,自然就慌了,對方問的問題也越來越奇怪,比如家裡有什麼人,為什麼來這裡參加婚禮,和婚宴舉辦人是什麼關係等等。

這樣的詢問持續了整整一天,他們沒有辦法睡覺,差點崩潰。

「大哥,我該回答的都回答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放我走?」張子軒有氣無力,眼球佈滿血絲,眼圈發青,不斷打哈欠,整個人憔悴不堪。

「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對方彬彬有禮,挑不出錯來,「現在想要問你另一件事情。」

他追問的就是當初他出軌和鄭潔在一起的事情,張子軒最開始還不承認,但是步步緊逼之下,很快就繳械投降,但是他依舊撇清責任,說是鄭潔勾引他的。

問完以後他得到了十分鐘的休息,十分鐘後,他被轉移了地方,在一間更大的審訊室裡,他和鄭潔被安排到了彼此對立的兩個位置。

又有人過來讓他們簽字:「這是你們之前的口供,確認無誤的話請在上面簽字。」

張子軒和鄭潔看後覺得沒有差錯,謹慎地簽了字,鄭潔問:「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那要看我高不高興。」孫晴好走到屋內來的一瞬間,他們都以為她走錯片場了,雖然她今天沒有再穿旗袍,但是一身秋裝一看就知道是最新款的,非常漂亮摩登,顯得腰細人美。

和記憶裡那個普通的女孩相去甚遠。

「那天沒有時間好好聊聊,今天我們三個人可以把話好好說清楚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把帽子取下來,有人貼心地替他們關上了門。

張子軒對上她立刻就惡聲惡氣起來:「是你在搗鬼?」

「人家履行公事,我能插什麼手呢?」

鄭潔聰明很多,她把之前的事情串起來想了幾遍就明白了:「是你男朋友把我們關起來的。」

「我不想和你們廢話太多,沒有什麼意思。」孫晴好坐下來閱讀他們之前的口供,她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呵,一個說是她勾引我的,一個說自己才是真愛,你們還真沒有一點創意,這老掉牙的台詞還拿出來說。」

她袖手道:「你們兩個人都背叛過我,但是我好心,願意放你們一個人走,誰願意承擔起背叛我的責任,另一個人就可以離開,但是被留下的人……」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真愛的話,肯定願意為彼此犧牲的吧,我給兩位時間考慮,今天是中秋,能不能回家,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孫晴好從出現到離開不過五分鐘時間,但是要挑撥離間,幾句話也就夠了。

她甚至沒有留下來看一個結果,因為沒有必要,她並不會真的把誰留下,到頭來他們還是會離開的,只是離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誰知道呢。

想到這裡,孫晴好挽起宋崢清說:「我們回家吧。」

「你不想知道結局嗎?」

「結局是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這一件事會成為一根刺,哪怕日後和好了,想起來就無法釋懷,這難道還不夠嗎?」

已經足夠了,過去的事情,在這裡終於可以畫上一個句號,從今往後,這兩個人與她不會再有關係,該報的仇已經報了,怨恨也該消散,不要讓美好的未來因為這些人而蒙上陰影。

「如果你覺得夠了,那也就夠了吧。」

也許到此時此刻,宋崢清在心裡也終於可以放下那一天在電話裡聽見的「賤人」——噢,當然了,也許他還會在後面稍微加一點料,才算是一個結束。

當一個人連恨都不恨了,根本忘記了,那就是真的放下了,過去了。

至於張子軒和鄭潔究竟會怎麼樣吵架決裂,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的戲份已經到此為止了。

好像為了迎合今天的好消息,天公作美,晚上萬里無雲,一輪明月高懸,皎潔美麗,照得秀園宛若待字閨中的少女,分外秀麗婉約。

宋崢清和孫晴好在半敞式的小飯廳裡賞月吃飯,肥美的魚類香氣撲鼻,還有蟹黃正鮮的螃蟹,插在花瓶裡的一大捧奼紫嫣紅,煞是芬芳。

液晶電視裡在放中秋晚會,牟若水穿了一身晚禮服獻唱《但願人長久》,鏡頭裡的她容貌絕美,歌聲空靈悠揚,實在是賞心悅目。

孫晴好一邊吃螃蟹一邊說:「要我說,那麼多明星裡,我還是最喜歡她,長得真是漂亮,光是看見那張臉就覺得心情好。」

宋崢清不方便評價其他女性的樣貌,因此含笑不語,他把蟹膏送到她面前,孫晴好咬了口,順便把自己那只螃蟹的蟹黃給他吃,宋崢清只象徵性地咬了一小口:「我幫你剝吧。」

「好啊,我總是弄不出來。」她洗了手,改吃其他容易的,比如鱸魚刺少,她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肉遞到他嘴邊,宋崢清失笑,張嘴吃了,孫晴好和他開玩笑:「我男朋友做的魚,好吃嗎?」

宋崢清自有應對的法子,笑著回應:「我女朋友親手喂的,當然好吃。」

孫晴好面對著這琳琅滿目的一桌菜,其中就只有蛋是她負責敲碎的(對,還不是她打勻的),菜是她洗的,其餘是一樣都沒有沾手:「我是不是應該開始學做菜了?」

「為什麼?」宋崢清其實也不是喜歡下廚的人,對他來說,偶爾烹一道魚羹,那是情趣,是雅事樂事,但是真正要負責做完一桌菜,那卻是沒有必要的,反正家裡養了廚師,不用幹什麼?

孫晴好道:「你們這裡沒有這樣的規矩嗎?我記得我小時候去鄉下走親戚是有的,新進門的媳婦兒要負責做早飯,這是婆婆對新兒媳的考驗。」

宋崢清詫異道:「這好沒道理,新婚頭一天,新娘子怎麼有力氣做飯?」他說完就反應過來了,笑意全堆在眼角,「我不捨得的,我們如果結婚,」他想一想如果他們可以結婚該是什麼樣子,「你只要待在我身邊,和我說話,那就足夠了。」

娶妻娶妻,並非是娶個保姆回來,普通人家裡主婦要負責做飯洗衣,他卻是不捨得的,也並不是要吃上她做的一頓飯才覺得幸福。

只要她願意陪他吃每一頓飯,那也就足夠了。

然而,這個願望聽起來容易,實際上卻比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要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