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有一座三百餘年的皇家寺院,有這個別稱是因為在幾百年前還有皇帝的年代,就是達官顯貴上香的地方,幾百年來依舊香火鼎盛,主持方丈是得道高僧,被國家領導人多次接見過。
因此車開到山下,孫晴好就被人流震驚了:「這裡是有廟會嗎,那麼熱鬧?」
「不,他們是來上香的。」宋崢清將車開往另一條小徑,那裡人就少了很多,是直接通往寺廟的後門,那裡清淨很多。
有一位小沙彌已經在那裡等候了:「宋先生這邊請。」
他一路把他們領導了方丈的禪房裡,那位聞名天下的主持方丈年紀並不大,看起來像是隔壁鄰居家的哥哥:「正好得了好茶,泡一杯給你嘗嘗。」
孫晴好覺得他挺接地氣的,不是一開口就說什麼「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非常親民普通,沒有高人的樣子,他說的也都是閒話家常:「聽說你要來,我還有點驚訝,但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倒是明白了。」他看了孫晴好一眼,「恭喜你,守得雲開見月明。」
宋崢清攜著在榻上她坐了:「本來也沒想來的,只是想想明年到底是不一樣了。」
「你有了關心的人,放不下的事,自然就和碌碌眾生沒有區別了。」方丈泡著茶,語氣挺平淡的,「但凡是眾生,總有所憂之事,所愛之人,你從高高在上到泯然眾人,實際上是一件好事。」
孫晴好心裡想,瞎說,她家宋先生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鶴立雞群,哪裡泯然眾人了嘛!簡直會閃閃發光吶!
宋崢清則說:「我本是凡人。」
他們彼此意味深長地一笑。
孫晴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私以為沒有宋崢清泡的好喝,她旋著杯子,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和牟若水、李魚麗一樣成為宋崢清的腦殘粉了。
好像稍微理解一點那些粉絲嫁給偶像的心情了呢。
過了片刻,方丈說:「看春晚麼?」他說著,已經十分熟稔地掏出一個平板電腦放在桌上,網絡直播。
孫晴好:喂,那麼古色古香的禪房裡看春晚真的好嗎?
方丈一邊看還一邊評價:「這個小品挺不錯的,等等,牟若水的節目過去了沒?」
「還沒,聽說在十點多點。」孫晴好插嘴。
方丈連連點頭:「那就好。」
宋崢清乾脆和孫晴好換了個位置,抓了把瓜子給她剝,孫晴好和方丈就在桌子兩端一邊看春晚一邊小聲討論。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方丈,方丈比孫晴好還瞭解市場:「現在我和李罡風都不好混了,幾百年以前能當國師,幾百年以後只能發展副業了,唉,我相面那麼準,為什麼沒有人信?」
「你會看相啊?」孫晴好不大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事兒,但是情蠱還真沒法用科學解釋。
方丈老淡定了:「我十幾年前就說宋崢清命格尊貴,但是恐怕沒有姻緣子嗣的命,偏偏沒人信我。」他覷了宋崢清一眼,「我當時還和李罡風打賭說這命改不了,沒想到還是他有本事。」
李罡風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是嘴巴還算緊,情蠱的事兒沒有外人知道。
宋崢清但笑不語,方丈反倒是感慨:「我和他一佛一道,結果這裡卻是輸他一籌。」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再算算。」宋崢清輕聲道,「算姻緣。」
「有什麼好算的,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他說著看了孫晴好一眼,「女人最好的命。」
宋崢清放下茶杯,問:「已經這麼明顯了嗎?」
「是的,在我們眼裡,一清二楚。」
「那麼,」他問,「以後會怎麼樣呢?」
方丈就笑個不停:「這不像是你會問的問題,如果你非要我回答你,我這麼和你解釋吧,如果一個人過得很好,他的氣顏色就會很鮮艷,相反,貧病交加的人氣的顏色就會很淡,劉邦有五彩龍虎之氣,是王氣,你總該曉得吧?」
「是。」
「但是就算是王氣,也並不是永遠不變的,也許會增加,也許會減弱,孫小姐現在的氣即便是代表了尊貴,但是也是因你而起,如果有一天你放棄了她,她的氣自然會變化了。」
孫晴好聽了一頭黑線:「這話好像沒任何實際意義吧。」
「我是在說實話。」方丈搓了搓手,「紅薯吃不吃,我們寺裡的烤紅薯挺不錯的,我師侄年年在山下賺香油錢。」
「……」
孫晴好表示,她對得道高僧的印象已經全部崩潰了。
「年代不一樣了,我不是一個人修行,還有那麼大一個寺廟要維持。」方丈歎了口氣,「下面多少人等著吃飯呢,國家又不給我們補貼,現在信教的人也少了,不好混吶,有真本事也是要吃飯的,你看看李罡風,堂堂李淳風傳人,比我混的還慘。」
小沙彌拿了一筐熱騰騰的紅薯,方丈拿了個剝皮就吃,宋崢清怕孫晴好燙著,給她剝了皮,孫晴好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甜。」
「這都是我們自己在山上種的,沒有轉基因的綠色無污染食品哦,連化肥也是純天然的呢。」
突然覺得如鯁在喉怎麼辦?
「師父,」有位小沙彌敲門進來,合什一禮,「有位女施主想找您。」
「女施主?」方丈想了會兒,「是何夫人吧?」他不禁歎了口氣,「怕是又為了她女兒來的,唉,兒女都是債啊。」
孫晴好飛快看了宋崢清一眼,他好像也有點意外,用口型對她說:「巧合。」
方丈起身出去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回來了,正好在放牟若水獻唱,方丈一個箭步衝過來擠開宋崢清,目不轉睛地看完牟若水的獻唱以後才嘖嘖評價:「若水女神又漂亮了。」
「剛才是誰找你?」
「還能是誰,你初戀女友的媽唄,唉,我看她這孩子,估計是保不住了。」方丈歎了口氣,「秦家唯一的獨苗啊。」
方丈和李罡風都是紅塵外的人,但是吧,這兩個人一點都沒有出家人的自覺……瞧瞧,消息不要太靈通。
不過也難怪,他們時常與達官顯貴交往,如果消息不靈通不會辦事兒——下場詳見半軟禁的李罡風就曉得了。
「何楚韻的孩子……保不住了嗎?」孫晴好問宋崢清。
他無悲無喜:「留得住是緣分,留不住就是緣分不夠,僅此而已。」
那方丈不禁道:「……我覺得你比我更有慧根,施主,不如出家吧。」
宋崢清沒理他。
十一點半的時候,方丈終於開始有點方丈的樣子了,他披上了袈裟:「快十二點了,你要燒香的話就趕緊的,我給你留了位置呢。」
宋崢清便對孫晴好招招手:「走,我們去燒香。」
「你信嗎?」
「因為你,我都信。」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佛,他由衷感謝他們把她送到他身邊。
宋崢清在凌晨的鐘聲響起時向佛祖上了一炷香,他想,我一生所求唯有她而已,如果今後,她平安喜樂,我這一生便再無所求。
今後有任何罪惡和懲罰降臨,我希望一人承擔。
只要我的晴好平安快樂。
而孫晴好所求的卻是:宋崢清這一生,已經有足夠多的跌宕起伏,所以,希望從今以後,他可以平平順順,安穩快樂。
走出大雄寶殿時,外面正好下起了鵝毛大雪,遠遠眺望去,有黑壓壓的數千人,全都是為了在大年初一的零時燒香,寺廟裡煙火縈繞,很多面孔都帶著極致的虔誠。
那一刻孫晴好不禁想,他們所求的是什麼呢,會實現嗎?我所求的,又是否能實現呢。
站在他們身邊的方丈好像終於有了得道高僧的神秘莫測,他微笑著看著她,彷彿已經看透了她所想:「孫小姐,你所求的,一定會實現。」
「真的嗎?」
「真的,因為我看得見。」他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玄學雖然玄,但是如果你相信,那就真的存在,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們無法用所知的事情來解釋,不是嗎?」
他好像意有所指,孫晴好心裡一突,攥緊了拉著宋崢清的手。
宋崢清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低聲道:「我們該走了。」
孫晴好點了點頭,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鬢髮,攬著她的肩往後面走,誰知走到停車的地方時,卻看見了一個人。
那是何楚韻的母親,她是一位一看就非常柔弱的大家閨秀,保養得很好,而如今卻像是在雪中等得久了,嘴唇都發白了,臉龐隱隱有點發青,頭髮上全是雪花。
「我看見了你的車,」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崢清,阿姨知道沒有什麼立場來求你,只是我家楚楚……她說要見少延,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爺爺很生氣,但是楚楚那麼倔,她不肯打掉孩子,但是最近身體也不好,你讓她見見少延吧,她是我的女兒,我也不能眼看著她去死啊。」
宋崢清開了車門,讓孫晴好先上車,他用手擋著車門的框,免得她撞到頭,等到他發動了車子,開了空調,這才道:「我已經為楚韻破過例了,她從來沒有領過我的情,我和少延認識一場,也不忍心秦家無後,如今楚韻已經懷有身孕,我自然不好再讓他們見面了,畢竟……」他的聲音冷淡下來,「秦少延如今是犯人,不是自由身。」
「至於孩子是否能留下來,」他一哂,「那便與我無關了,我已經仁至義盡,當年的事情,我也不欠誰的了。」
她還想說什麼,但是宋崢清已經上了車,顯然不想再多說。
何夫人在寒風裡落下眼淚來:「楚楚,媽媽也沒有辦法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孫晴好在車上感慨,「何楚韻的命真好。」她在一剎那想起自己的父母,莫名有點嫉妒,「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崢清淡淡道:「她如果不珍惜,福氣也會被揮霍掉,而你的福氣,在未來。」雪天路滑,他不敢分心,但是那溫柔的嗓音就足以撫慰她。
孫晴好突然心平氣和起來:「你說得對。」
她的福氣,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