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晴好是在睡夢中被宋崢清叫醒的,他坐在她床邊,顯然心事重重:「怎麼了?」
宋崢清給她披上衣服:「噓,走。」
孫晴好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咬了咬嘴唇,什麼都沒說,起來穿上衣服,大雅和小雅在外面等著,宋崢清吩咐她們兩個:「把夫人送回秀園。」
「屬下明白。」
孫晴好上小船的時候只回頭看了他一眼,正如她之前自己所保證的那樣,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話都沒有問,她甚至沒有和他說一定要回來,因為通常這都是死亡flag。
她不說,但是他肯定明白。
夜晚凜冽的海風裡,他站在船頭目送她離開,靜默不語。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早就有所預料,甚至是他一步步把他逼到了這樣的絕境,逼他孤注一擲,放手一搏,而他自己則是請君入甕,以逸待勞。
縱然一切都是出於他的安排,可是走到這一步,宋崢清心裡只覺得空落落的。
再一次見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場面了,少延,你想過會有今天嗎?
我想過會有今天的,阿清。秦少延獨自一人坐在艙房裡抽煙,黑暗中鮮紅的煙頭明滅不定,宛如他今後的命運。
這艘船上載著荷槍實彈的恐怖分子,槍支、火箭筒、彈藥堆滿了倉庫,人人都知道這是一場惡戰,可是他們並不畏懼死亡。
祖龍的每個成員,都有獨屬於自己的信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祖龍原首領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很意氣,想著等到了年紀就去從軍,日後振興秦家,延續祖輩的光輝。
是啊,那個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成為國際通緝令上的榜首,他以為他會和宋崢清做一輩子的朋友的,他以為自己會和他並肩笑看世界風雲,起起落落都只不過是他們的落子而已。
他知道自己會走和宋崢清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曾經他以為的是,他風花雪月,他縱橫官場,甚至很多時候他對宋崢清恨鐵不成鋼的背後,想的是「如果他真的這麼喜歡風花雪月,那就讓他去吧,反正還有我」。
他真的那麼想過的,如果宋崢清實在不喜歡,那他以後就走得更高,庇佑他一輩子可以做喜歡的事情。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呢?
是因為那個男人對他說:「你知道嗎,其實你和宋崢清,都是霍隨風的考察對象。」
霍隨風?那時的秦少延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那個人告訴他:「霍隨風的隱藏在背後的影子,看不見,但是他如影隨形,如果你一旦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你就逃不過他的耳目,可是今年,他也已經七十多歲了,也沒有幾年活頭,所以,他早就開始在物色接班人了。」
秦少延皺起眉頭,霍隨風他沒有聽過,但是關於某支神秘部隊的事兒卻並不是秘密,但凡是在圈子裡的人都曾經有所耳聞。
他隱隱猜到了什麼。
「你看不出來誰是霍隨風安排在你身邊的耳目,」那個男人說,「如果被你看出來了,他就不是霍隨風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誰是他安排的人,可是我知道,你和宋崢清身邊都有。」
「阿清?」秦少延聞言皺起了眉頭。
「霍隨風挑選繼承人可是很苛刻的,不止你們兩個,後輩裡出類拔萃的肯定都被他考察過。」
不得不承認的是,秦少延聽到這裡,心裡好像燒起了一把火,只覺得野心像是被澆了汽油一樣熊熊燃燒,可警惕也隨之而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他們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在一家酒吧的包廂裡,燈光昏暗,那個男人就坐在沙發的角落裡,抿著一杯紅酒,他看不大清楚他的長相,但是也隱隱約約意識到今天的談話恐怕不是一次巧合,他來這裡喝酒也肯定是被故意安排好了。
那麼,他有什麼目的呢?
「因為,和霍隨風一樣,我看上了你做我的繼承人。」
秦少延啼笑皆非:「什麼?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會告訴你我是什麼人的。」那個男人平靜道,「而且,我能告訴你的是,霍隨風其實早就放棄你了,他,看不上你。」
秦少延剛剛燃起的雄心就一剎那被熄滅了,他心涼了半截:「什麼意思?」
「霍隨風挑選的繼承人必須符合這幾個條件,出生顯貴,心性穩重,不貪戀權勢,但是同時也要果斷冷酷,最好像他本人,冷心冷肺,是個機器人最好。」
「哪有這樣的人?」
「是啊,所以他要選擇一個來接班,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選擇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你野心太大,你追求權勢,你渴望證明自己,霍隨風忌憚的正是如此,因為那個位置的權力太大,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追尋嗎?」
秦少延沒有回答,可他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能。
那個男人搖了搖杯中酒:「如果我猜得沒錯,霍隨風中意的應該是你的好朋友。」
呵,阿清。秦少延想,也是,宋崢清除了不夠果決冷酷之外,倒是無一不符合霍隨風的標準,他出生名門宋家,本是貴公子,並不會貪戀榮華富貴,他追求風花雪月,喜怒哀樂都是詩情畫意的,對權力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有時候秦少延也覺得宋崢清這一生大概是真的就不應沾染塵世之俗,官場的勾心鬥角對他來說好像是一種玷污。
既然如此,為什麼是他,不是我呢?
「而 我和霍隨風不一樣,我就喜歡你這樣野心勃勃的,男人沒有野心,怎麼做事呢?」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相信我, 我留給你的,不會比霍隨風少,我這裡,才是你一展宏圖的最佳場所,霍隨風看似風光,然而受到的桎梏重重,你想想看,現在有幾個人知道霍隨風的名字,坐了那 個位置,就要一輩子隱姓埋名,這和要振興你秦家門楣的目標可是背道而馳呢。」
後來秦少延想,大概是這番話打動了他吧,他開始嘗試和這個男人接觸。
「我姓趙,你知道嗎,其實秦始皇嬴姓,趙氏,名政。」
所以他的勢力名字叫做——祖龍。
秦少延也曾經打聽過霍隨風的事情,他發現趙先生說得沒錯,霍隨風這個位置,終其一生不得升任,而且隱藏在黑暗中,大家懼怕是懼怕,但也只是如此了。
而當他為這件事而用心的時候,宋崢清正在追求何楚韻,他看著宋崢清那個樣子,心裡湧起的是無窮無盡的不甘心。
憑什麼呢?
我是哪裡比他差,他追不到的女人,我勾一勾手指就過來了,他什麼都不明白,他什麼都不用擔心,為什麼是他,不是我呢?
他答應了趙,從此跟他義無反顧走向一條全然未曾想過的路,不能回頭。
夜裡的大海寧靜極了,一輪明月懸掛海的盡頭,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是條不歸路,這兩天在各大國的聯手之下,祖龍的成員被殲滅大半,其餘倖存者也不敢冒頭,只能夾緊尾巴躲起來,這樣的情況下,祖龍如果不放手一搏,也就只有被一舉消滅的下場。
如果他願意,他當然可以也藏起來,耐心蟄伏一段時日,要保全性命並不難,只是如果那麼做,他就要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
他不願意。他可以死,可以敗,但是他不允許自己在宋崢清面前放棄尊嚴與驕傲。
何況,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boss,到了。」安東尼說。
秦少延沒有做聲,只是把那支煙靜靜抽完了,這才理了理衣襟:「走吧。」
有一條路,你選擇了就不能回頭,有一件事,你做了就不能反悔。
就算是錯,也只能一錯到底。
祖龍的成員迅速登上了船,槍聲在黑夜裡響起,可是原本應該裝載著各國要政的船上只有嚴陣以待的軍隊。
秦少延穿著長風衣,慢慢走上甲板:「呵,空城計,你在等我來。」
「你知道我在等你來。」宋崢清靜靜注視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因為即便是會失敗,我也不會向你低頭。」
宋崢清面上露出一絲淒楚:「何必呢,少延,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
「你不明白嗎?」秦少延上前一步,「好,我講給你聽。因為你在揮霍著我所追尋的一切,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
這一切該從何說起呢?
看起來秦少延和宋崢清是並排而列的,但是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宋家依舊鼎盛顯赫,可秦家已經沒落了,只有一個秦方儀苦苦支撐,但也是強弩之末,秦家早已風雨飄搖,看起來風光,實際上他這個秦家少爺怎麼能比得上宋少爺呢?
他希望有一個繁榮顯赫的家族,宋崢清有,他沒有,他希望能有機會平步青雲,霍隨風選了宋崢清,而沒有選擇他。
秦少延很想恨宋崢清的,因為他的一切得到的如此輕易,除了何楚韻,有時他也會反思,自己那樣去追求何楚韻,是不是也是因為想要證明什麼呢?證明他其實並不比宋崢清差,證明他更好。
他對宋崢清恨不起來,因為一切都怪不得他,自始至終,宋崢清都對他情深意重。
唉,能怪誰呢?人事易變,大概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