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4S店裡異常冷清,除了許青珊就只還有另外一位客戶。
介紹車型的銷售臨時走開,她站了一會覺得無聊,聳了聳肩準備離開。轉身的間隙,耳邊飄來男人打電話的聲音。
低沉沙啞的聲線,聽著格外的舒服。
可惜他只說一句便走開了,離太遠什麼都聽不到。許青珊上前幾步,左手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捂得溫熱的手機,循著剛才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春寒料峭,那人身上就一件灰色圓領T恤打底,外套深藍色單衣帽衫,底下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雙腿筆直修長。
朝陽恰好照入,被貼在窗戶上的巨大福字剪紙割碎,變成條條光柱。
那人籠在金色的光柱中,隨意懶散地低著頭,雙手插在帽衫的口袋裡,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力量感十足的麥色手臂,半張臉掩在陰影裡,表情模糊。
年輕漂亮的女銷售脊背挺直,胸前曲線洶湧,幾乎要貼到他身上,含笑低語。
過一會,他接過對方遞過去的資料,抽手拉開車門,利落坐進駕駛座。
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傳來,視線裡的半張側臉被車窗遮去,轉眼整車消失。
許青珊怔了下,不等銷售回來,急急繞過陳列在廳內的車子,出了門坐上自己的車子,發動引擎追上去。
路上關淮來電話,她沒接,他又打過來無比執著。打到第三次,實在是煩了這才戴上耳機接通,「公司有急事我得去加班,挑車的事改天吧。」
關淮說要送她輛車,約好在4S店碰頭。
送車的目的是想正式交往,奔著結婚去的那種,她知道,也默認了他今天會跟自己表白。結果倒好,她在店裡看了一個多小時,銷售都煩了他還沒影。
「有個哥們有急事找我,這樣吧,下午我把車送你公司去,晚上一塊吃飯。」關淮語氣焦急,「出門沒多久就遇到車禍堵車,我真不是故意遲到的。」
「再說吧,我這邊忙。」許青珊抿了下唇,結束通話。
關淮人不錯,生得眉目清朗,性子也溫和,身上有文人的儒雅,也有幾分商人的市儈。
他精明卻不外露,骨子裡把什麼都算計清楚,論斤論兩地把她往婚姻的秤上放,表面上卻給人一種,他看上的是人而不是其他的錯覺。
雖然一再跟爺爺保證,年底會給他帶個孫女婿回去,但許青珊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她挺期待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她奮不顧身,相伴著領略不同的風景,而不是按部就班,為了嫁而嫁。
關淮不是那個人,他吊著她,她也吊著他,互相曖昧著不捅破,並隨時準備撤退。
今天這事有點意外,卻不會影響什麼。
一路追到青邑港,遠遠看到那輛探險者的車屁股進了燕子巷,油門一踩攆上去。
嶄新的探險者停在其中一座小樓門外,許青珊停車,熄火拔了鑰匙,換上高跟鞋開門下去。
透著濃厚年代感的古舊氣息,乘著陽光撲面而來,從巷子深處吹過來的風,隱約多了一絲暖意。
日光從一側錯落的小洋樓頂上照下來,在地上留下一線蜿蜒的亮光,將長長的巷子劈成兩半,一半昏昧一半明亮。
許青珊平復了下心跳,倚著車身,手心有點潮。
男人的側臉再次劃過腦海,很熟悉的感覺,卻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見過……
來B市一年,她很肯定自己不認識有這麼好身材,顏值又高的男人,不然哪還有關淮什麼事。
低頭打開包,摸出瓶木糖醇倒了顆出來丟進嘴裡,細細嚼著,微瞇起雙眼望向眼前的朱漆大門。
左側的紅色磚牆上,掛著一塊年代久遠的木質門牌,上邊刻著兩行字——燕子巷28號,溫宅。
門牌下方,貼著張印刷出來的辦/證廣告,再往下則是主人的留書木牌,上書:快遞送隔壁簽收。
從院裡爬出來的爬山虎還沒冒芽,褐色的籐蔓凌亂攀爬牆面,張牙舞爪。
青邑港原先是外阜碼頭,後來碼頭遷了新址,老碼頭填平蓋起了無數小洋樓,住進B市最早的一批資本家。
如今這裡空餘資本家們的傳說,和一座座紅色的小洋樓,是B市著名的人文景點之一,深巷寂寂,一年四季總有旅人駐足拍照留念。
兜唇吐出口氣,正欲上前敲門,巷子裡又進來一輛路虎,車牌熟得刺眼。
許青珊嚇了一大跳,輕咳幾聲,左手垂下輕撣幾下衣角,一臉淡定地看著開門下來的關淮,「你怎麼來這,不是有哥們找你麼?」
關淮又驚又喜,下一瞬,臉上的笑容散去,狐疑道:「這是他家,你不是回公司加班嗎?」
那個人居然是關淮的好哥們?!許青珊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趕緊拿了張紙巾吐出嘴裡的木糖醇。
清了清嗓子,她瞇起招人的桃花眼,過去挽起他的臂彎,嘴角上翹,「我要見的客戶,可能就是你哥們,一塊進去?」
關淮的兄弟朋友她一個都沒見過,心裡湧起好奇,同時也想驗證下,之前隨便搖出來的上上籤——不思舊姻,求爾新君,是不是真的准。
「好。」關淮抽回手,掉頭拉開車門,從裡邊拿了瓶水擰開蓋子又蓋上,關了車門鎖車,把水給她,拿出鑰匙開門,「他下午要出遠門,你們公司跟他有合作?」
「有個新的項目,需要跟他瞭解些細節。」許青珊揚起唇角,臉上沒有半點心虛,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旋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
關淮笑了下,清朗的眉眼彎起,沒多問。
許青珊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落到別處。
到底是不是認識的人,很快就會揭曉,屆時再找理由離開就是,反正沒人知道她是見色起意追過來的。
踏進大門,寬闊的院子裡一片蕭索,陽光還沒照進來,空氣裡瀰漫著森冷的寒意。
客廳門虛掩,裡頭隱約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聲線低沉沙啞,語氣生硬,「我回來提車,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有我擔著,你們安心做事別多想。」
許青珊不緊不慢地跟在關淮身後,思緒被屋裡的聲音牽走,模模糊糊地想,這把聲音很耳熟,她肯定是聽過的。
屋裡安靜片刻,手機又響了起來,聽見那人說:「應訴材料待會就送過去。」
許青珊頓住腳步,腦海裡閃過一道不甚清晰的身影,頓時暗暗叫苦,怎麼會是他……
「青山。」關淮推開客廳門,像似想起什麼一下子杵在門口,回過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倆的名字讀音是一樣的,姓也一樣。」
許青珊:「……」
黃曆上說今天諸事不宜,她就不該答應關淮去挑車子,更不該腦子發熱追到這來。
去年在霖州認識許青山,他給她的印象,除了木訥、落魄就剩不識趣了。
他們前後一共見過四次,次次都是她約彭文修見面的時候,她恨不得他消失,哪還刻意去記他長什麼樣。
而且那會兒鬼迷心竅,覺得彭文修簡直是老天特意安排給她的,眼裡心裡只有他,別的男人全是浮雲。
誰會想到一年後,許青山整個人脫胎換骨,同樣隨便不講究的穿著,臉還是那張臉,卻意外的性感勾人。
往後退了一步,想走,許青山已經迎到門口,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問關淮:「女朋友?」
許青珊抬頭,他正好又望過來,四目相對,她眼底的心虛來不及收斂,被瞧了個分明,好在他似乎並沒有要探究的意思。
「她是我……我的一個好朋友。」關淮苦笑,他明知道還不是,偏要這麼問。
「好久不見。」許青珊斂去尷尬,臉上浮起大朵的假笑,先打招呼。
關淮聞聲,視線又回到她臉上,驚了下,望向許青山,「你們認識?」
許青山點點頭,目光在許青珊臉上打了個轉,漠然轉身。
他去提車的時候,關淮在電話裡說他也要去那家4S店,準備挑輛車送出去正式告白,可惜被堵在路上。他沒問女方的名字,當時店裡只有許青珊一個,所以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而她剛才的眼神,也間接說明了真相——她沒認出他,也不是跟關淮一塊來的。能找到這,只有一種可能:她跟蹤他。
「你到客廳等下,我先跟他談點私事。」關淮回頭笑了下,和許青山一塊進屋。
許青珊跟進去站著沒動,一手拎著礦泉水,另一隻手抄在大衣的口袋裡,無意識地抓了抓,故作從容地參觀起來。
三層半的小樓,客廳的天棚挑空到三樓,一半的屋頂貼著軟木,一半是透明的鋼化玻璃,從上邊垂下一隻造型簡潔的圓柱形乳白色吊燈。
特殊的結構把陽光牽進來照明,一屋子清冷的黑白灰,意外多了些許暖色。整體風格有點兒硬朗,又帶著點野性的勾人氣息,非常符合許青山現在的氣質。
視線一轉,掃過站在樓梯口說話的兩道身影,心底再次萌生逃走的念頭。
她離得遠,他們說了什麼也沒在意,抽出手又喝了一口水,關淮的聲音飄過來,「青珊,你不是有事要找他嗎,走吧一起去吃飯。」
「也好。」許青珊被水嗆了下,後背霎時熱出一層薄汗。走是走不成了,她得想想怎麼把謊話說得跟真的一樣。
偏頭的間隙,許青山恰好望過來,那雙眼黑得像一汪深潭,映著從玻璃屋頂灑下的明亮光線,暗影浮動,看不清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