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分外冷,羌地那邊凍死了不少的牲畜,羌人挨凍受餓,死了不少人。等到了二月,他們就挺不住了,飢餓讓他們瘋狂,羌人帶著長矛,騎著烈馬,一路向南入侵,一個月之內,與羌地相接的河東郡被搶了三次,頓時人心惶惶。
河內郡和穎川郡一半的駐守軍隊都派去了河東,河東緊挨羌族,若是河東被搶而無還手之力,接下來被搶的就是河內和穎川,唇亡齒寒的道理士人還是懂的。
而身處中原腹地的穎川,羌人還未曾過來,躲在穎川周邊深山裡專幹打家劫舍沒本生意的強盜一聽城中守衛減半就坐不住了,三月初一,朔日這天月光最是黯淡。
巫玥是被呼喊聲給吵醒的,三更時分,最是寂靜的時候,連雞鳴狗叫都能驚醒夢中人,更何況是亂作一團的犬吠和人們慘叫聲。
趙氏推門而入,「來強盜了,趕緊穿衣服。」
巫玥匆忙穿上衣服,趙氏隨手從邊上扯過一個黑披風,給巫玥披上,然後領著巫玥出了門,閨房中很難藏人。
正此時,蓉媼也過來了,「先找個地方躲躲。」
蓉媼領著巫玥往後院走,後院有個菜窖,蓉媼想帶著巫玥藏到那裡,可是巫玥瞅著僕人也大多往那邊跑,人太多,她就別去搶那藏身之處了。她叫了兩人一聲,「去花園。」
「那邊不行,都每個遮蔽的地方。」趙氏琢磨著冬天的花園裡藏不住人。
巫玥也不吱聲,悶聲扯著趙氏往前走,走進暖閣,巫玥熟門熟路的掀開暖閣的一片地板,她先把蓉媼藏了進入,然後屈身鑽了進去,趙氏隨後跟進。
這地方不過三尺見方,原是巫潛用來藏酒的,後來酒喝沒了就荒廢著了,巫玥也是剛剛想起來,雖然三個人在裡面很擠,卻相對安全。
等安靜下來,巫玥才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其他兩人似乎也是如此,狹小的空間,甚至能聽到三個人的心跳聲。恐懼,心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為了緩解這種氣氛,巫玥小聲問,「這得躲一宿吧?」
趙氏低聲回道,「這得看官兵什麼時候來。」不過一般強盜也不敢在城裡留太多時間,最晚也就是到天亮。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忽的聽到院中聲響變大,男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女人慘叫的聲音,馬蹄踏地的聲音,還有短兵相接的聲音,求饒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有強盜的也有僕侍的。
酒窖裡的三個人屏住呼吸,生怕一個呼吸就會把強盜引來一般。
暖閣的門吱喲一聲被打開,有人進來,聽腳步聲是兩個人,不過沒多停留就走了,這樣的聲響卻足以讓躲在底下的三個女人嚇破膽。
三個人噤若寒蟬,如履薄冰。
外面鬧騰了大約一個時辰,然後聲音如潮一般退去,再然後只剩下死一般的靜謐,到了最後,只剩下回風悲音,嗚嗚作響。
躲在酒窖裡的三個人,睜眼一宿,第二天天亮了才敢出來。
滿目瘡痍。
地上躺著人,身子已經涼透了,殘雪上有血,那是地上死屍的血。乾淨整潔的院中,遍佈著各種腳印,這腳印訴說著惡徒強盜的罪行。
蓉媼問,「玉清呢?」
巫玥才想起來,玉清沒有過來找她,應該是躲起來了吧,她性子懦弱,遇事肯定先想到躲起來的。巫玥沉默著走回自己的屋子,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貴重首飾一件沒留,倒是字畫沒怎麼被動。
巫玥走到床邊,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是玉清,她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殘破成布條,都遮不住*,下.體毫無遮攔,雙腿間淌著血色和乳白粘稠,她身邊還有被扯下的幾縷頭髮,臉上木木的,有巴掌印,她睜著眼睛,卻彷彿是死了一般。
「道德天尊保佑。」蓉媼捂著胸口就坐在了地上。
巫玥解下披風,蓋在玉清身上,她蹲下.身,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又拍了拍她的臉,玉清卻像是死人一般,眼珠都不動一下。
趙氏洗了巾子,遞給蓉媼,蓉媼走到玉清跟前,「讓阿嬤給你擦擦。」
蓉媼掀開披風一角,默默的擦掉玉清腿上的污垢。玉清猛地搶過蓉媼手中的巾,發了瘋一樣的擦著自己的腿根,一邊擦一邊往下掉眼淚,豆大的淚珠無聲的滴在她青紫交加的的腿上,就彷彿是一件上好的錦緞被撕裂了一般淒涼。
巫玥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她的心情,她以前覺得玉清害死了三郎,這樣的人不能太信,最終是不會有好下場的,甚至還有些恨她,可是如今,看到這樣的她,巫玥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只覺得心酸。
巫玥又把家中還活著的僕侍規整一番,他們說菜窖被發現了,好多女人都被糟蹋了,那些都是另外一個玉清,巫玥吩咐人下去好生照顧。又清點了一下家中財物,明面上的貴重物品都被搶走了,連米面都沒留下。
「都別收拾院子了,先看看人怎麼樣了。」復又想起,也不知穎陰是不是也遭了搶,又派人去穎陰打聽情況。
僕侍應聲下去,巫玥站在院中,看著被洗劫一空的家,再想想昨天家中的情形,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阿玥……」
巫玥轉頭一看,是三郎,他穿著一件家居服,頭髮也亂的很,想來是來的匆忙。
荀謙跌跌撞撞的疾步走到巫玥跟前,雙手不自覺的握住她的肩膀,異常激動,「卿如何?沒傷著哪吧。」
巫玥看見荀謙,終是忍不住的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笑,「沒事,我躲起來了。」
荀謙像是個久病初癒的人一般,長長的鬆了口氣,「卿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說著話呢,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巫玥面前。
「三郎,三郎,你怎麼了?」
巫玥這一扶之下,才摸到荀謙冷如冰塊的身子,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再一看外面,才發現三郎是騎馬過來的。
荀謙是在半個時辰之後醒來的,在暖閣中,這是唯一沒有被搶的地方,許是這裡過於破舊,強盜也不過瞅了一眼就走了。
「醒了,醒了就喝點漿吧。」
巫玥自然的扶起荀謙,遞給荀謙一碗漿水,荀謙喝了之後覺得暖了不少。
「君家中也遭難了?」
荀謙道,「沒有,一大早,就聽叔父出門,問了才知道許縣遭了難。」
「那也不用這麼急,要真出事,昨兒就出事了。」
荀謙也不吱聲,只默默的端著碗。
巫玥笑道,「不過你能來,我也很高興。」
荀謙嘴角蕩起一枚淺淺的微笑,如寒梅淬雪一般。
巫玥不無遺憾的說道,「不過家中確實被搶了好多,就連你送的聘禮都給搶走了。」
荀謙道,「人沒事就好。」
「是啊,錢才是身外物,搶走就搶走了。」雖然遺憾,但是她能好好的就行了,「還好強盜卻沒搶走這個。」巫玥從袖中掏出沉香木木雁在荀謙面前晃。
許是那些強盜不認識沉香木,竟也沒拿走。
荀謙淺笑,他如今見著巫玥是平安的,就已經很滿足了。六禮也不過是為了顯示男子對女子的珍重,他只要心中有珍重就行了。
「卿要覺得捨不得,我再送來一份聘禮就是。」
巫玥急忙擺手拒絕,「哪有送兩次聘禮的?」
荀謙應道,「行,卿說怎樣就怎樣吧。」
他忽然覺得以前堅守的都沒那麼重要了,什麼都是外物,只一顆心,一顆誠摯的心才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