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四月一過,眼瞅著就到了端午節。

這是巫玥嫁入荀家後過的第一個節,與荀家眾人相處簡直是避無可避。鍾氏好像還特別喜歡跟侄婦一起待著,她早早的就叫上幾個妯娌商討今年過端午節的各種事宜。

繁氏說,「有什麼好商量的,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唄。」

「今年三郎大喜,家中添了人口,與往年相比要更熱鬧的。」鍾氏面上一派祥和,像是完全不在意繁氏的不耐煩一樣。

巫玥心道,往年過節的時候,三郎回不回來吃飯你們都不過問一下,如今說什麼三郎大喜,你們要操辦,也是有意思。

鍾氏忽然說道,「聽說三郎把家裡產業都交給侄婦打理了。」

巫玥規規矩矩的答了句,「是,三郎說他身子不好,怠於閒管這些。」

鍾氏笑著說,「夫妻兩個和和睦睦是好事。」她話音一轉,又說,「侄婦管著可還得心應手?我這裡有幾個掌事的還算拿得出手,侄婦要用,跟我知會一聲就行。」也怨不得鍾氏急了,巫玥不像荀謙那樣對什麼都不上心,她閒來無事就看歷年賬目,有對不上的地方就叫掌事的過來回話,掌事的說不明白錢花在哪兒了,她就叫人打,去家裡搜,一點情面不留,鍾氏是怕那些掌事的早晚要把自己給招出來。

巫玥婉拒道,「勞煩從母掛念,侄婦能應付的過來。」她做這些顯然是因為有前車之鑒,前世裡,鍾氏到後來貪婪到能夠謀財害命,也是因為他們夫妻放縱他們不管的緣故。

鍾氏說,「侄婦也不要太過操勞。別的事情都是其次,早點要個孩子才是正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麼希望三郎能夠後繼有人呢。

「三郎說,生孩子也得講究個緣分,若是有那個子孫福就坦然接受,若是沒那個子孫福也不強求。我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兒。」

鍾氏聽這話分外刺耳,三郎婦這是在說她沒有子孫福,她狠狠握了下衣袖下的拳頭,恨的牙癢癢,面上卻還是溫厚的笑著。

「你們還年輕,不著急。」

韓氏最近傷風,一直在小聲的咳嗽著,繁氏不耐煩的開口,「要咳嗽回屋裡咳嗽去,我們一堆人坐在這裡就是為了聽你咳嗽的?」話裡有話。

韓氏委屈至極,「我又不想咳嗽。」

鍾氏心裡暗恨繁氏,更恨自己,當年給大郎議親,她好說歹說,才把同是長社的繁氏給迎進了門,哪知道繁氏是個不知道感恩的,一點都不念她的好,如今倒是讓她來看她的臉色了。

鍾氏面上含笑說道,「你們看我,說起話來就把正事兒給忘了。」

自始至終,司馬氏都坐在一邊一聲不吭,好像她們談論什麼都跟她沒關係,只有被點名問到的時候她才會應聲。

一眾人又待了一會兒,把過節的各種事情說了一下,才散了。鍾氏特意把巫玥留了下來,她把早就準備好的藥遞給巫玥。

鍾氏說,「三郎身子不好,你們又新婚,得補補元氣。」

巫玥神情複雜的看著藥包,鍾氏也就這點手段,若非前世三郎不在乎,她也不上心,就她這點手段根本在他們面前走不過三個回合。

巫玥心裡雖然這麼想著,臉上卻立馬裝出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她伸手接過藥包,「謝過從母了,我會給三郎煎著喝下的。」

鍾氏這才滿意的放行。

巫玥一回到屋裡,三郎就迎了上來,他如今是片刻都不想離開巫玥左右。荀謙看巫玥手裡拎著東西,就問,「這是什麼?」

巫玥隨手就把藥包扔在了案上,「藥。」

荀謙問,「許醫士派人來過?」

「不是,這是從母給的。」巫玥想到這藥的功效,忍不住生了調戲三郎的心思,她貼近荀謙,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道,「補陽氣的。」

荀謙臉色瞬間就色彩斑斕起來。

「所以說,從母是怎麼判定君需要補的呢?這個事情,明明應該只有我有說話的權利。」巫玥真的是認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荀謙面上窘迫的不行,有個洞他肯定就鑽進去了。

巫玥心裡笑的不行,然而面上卻混不在意的說道,「君一定是太過纖弱了才會給別人這樣的錯覺,今兒中午多吃點肉吧。」

其實荀謙也很迷惑。他以前又沒對別人做過這樣的事情,也不跟人出去鬼混,所以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這樣需不需要補補,想想做那個事情的時候,力有未逮的時候也有,可是阿玥好像也很滿足,不明白。

巫玥一見荀謙不說話,連眼珠都不動了,就知道他又在思考了,對於內心豐富而且略微極端的謀士而言,千萬別給他留思考的時間。巫玥一個傾身,快速的親了下他的嘴角,「想什麼呢,都呆了。」

這才把荀謙拉回來,他低聲問道,「我是不是真的要補一補?」

「不補我都吃不消了,還補,君就饒了我吧。別亂吃外面的東西,我好不容易才把君的身子養好一點,君要是給折騰壞了,受罪的還是我。」巫玥故意貼近荀謙,作一副認真打量他的模樣,「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君會耽於□□呢。我還是喜歡君含羞帶怯的模樣,讓人恨不得立馬就吞下去。」

「瞎說什麼。」

巫玥哈哈大笑,「對的對的,就是這個樣子。」

荀謙想,既然阿玥不在意,那等力有未逮的時候,大不了就趴在她身上歇一會兒,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巫玥其實打心裡覺得三郎能跟她這樣,她已經完全知足了,□□這種東西是有情才會有事兒,只要他別胡思亂想就好了。

端午的時候,郎主、二郎都從洛陽趕了回來,院子裡掛上了彩色的燈籠,僕人也忙碌了起來,一下子就有了過節的氣氛。

巫玥往年在家裡過節的時候都是要跟著蓉媼一起包角粽的,今年端午蓉媼不在身邊,但是習慣卻不能改,巫玥早早的就讓人泡了黍米和粽葉,端午的前一天,她叫來玉清跟她一起包粽。

這樣單獨跟玉清在一起,巫玥才猛然察覺,她已經多久沒跟玉清這樣平和的坐在一起了,巫玥自己潛意識裡的防備就從來沒停歇過。

巫玥問,「玉清,你在我身邊幾年了?」

「八年。」

「都八年了。」巫玥輕歎,再算上前世那些年,玉清在她身邊已經待了十多年了,誰又想得到,這樣一個在她身邊待了十多年的人最後會夥同他人謀害自己的性命呢。

「有看中的人嗎?」

玉清撲通一下跪在巫玥面前,眼淚辟里啪啦的往下掉,「求女郎千萬別趕走奴,奴好好做活,奴聽女郎的話,奴只希望這一輩子都能好好伺候女郎。」

「我沒有說要趕你走,我是在說,你看看身邊有相中的我就給你嫁過去,終身不嫁總是不好的。」

「女郎,求女郎憐惜,奴這樣的……」玉清一哽,自己說不下去了,只是趴在地上不起來,「奴只求伺候女郎一生一世。」

巫玥便再說不出什麼了,可能是自己太狹隘了吧,她原本是想要試探一下前世到底是誰引得玉清最後叛變的,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穎川有在端午節前一天晚上在路上散燈迎神的習俗。散燈就是把浸了油的松塔點著,一小堆一小堆的散在道路上,路上就會有點點火光,照得夜晚燈火通明。

巫玥覺得好玩,也叫人準備了燈,等到夜幕降臨,她就拉著荀謙一起出去玩,不同於平日裡夜晚的寧靜,今天道路上的人特別多,巫玥拉著荀謙,找了一條燈滅了的路。

「君去路那邊,我在這邊,一起弄。」

荀謙說,「一起吧。」

路不寬,兩個人這邊放一點,那邊放一堆,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的就走了很遠,再一回頭,路旁的點點火堆明亮,照亮了歸途。

星光璀璨,燈火爭輝,點亮了初夏的夜晚。

端午這天半夜,僕人就起來煮粽子了,粽葉的清香通過門窗滲入到屋子的各個角落。巫玥睡夢裡都染上了粽葉的飄香。她忍不住早早起了床,呼吸著清晨略帶寒意的空氣,置身於這茫茫天地間,整個心境都開闊了。三郎昨天晚上折騰的有點晚,巫玥就沒叫他起來,倒是讓他錯過了這日出前的美景。

在外面又待了片刻,巫玥方才回去,屋子一宿沒通風,氣息味很重,除了氣息味,還殘存著昨夜歡

愛的曖昧。

巫玥走進屋,發現荀謙已經醒了,他一動不動的坐在床上,還有些發懵,見巫玥進來他才轉過頭來,他總是會在她醒來不久之後就醒來,彷彿能感知到一樣。

「起來吧,去通通風,屋子裡太悶了。」

荀謙嗯了一聲,卻不動彈,只一雙眼睛跟著巫玥轉動。

巫玥把荀謙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到他跟前,「穿衣服吧,我剛才聞到粽子味,饞蟲都給勾出來了。」

荀謙又嗯了一聲,還是不動彈。

巫玥不解,「怎麼了?」

荀謙用手指了指嘴角。

巫玥會意,卻被三郎這個小動作弄的心頭一癢,她上前貼到他嘴邊,輕輕的親了一下,「這回可以起來了吧。」

荀謙這才開始動手穿衣服。待荀謙收拾妥當,巫玥已經叫人在外間擺好了粽子,有稜有角的粽子,讓人看著就歡喜。

巫玥招呼著荀謙坐下,她給他剝了一個雞蛋,放在他的碗裡,「粽子鍋煮出來的雞蛋,君嘗嘗,有粽葉的味道。」

荀謙把雞蛋戳開,夾了一小塊細細的嘗了下,「是有粽葉的味道。」

巫玥又把面前盤子裡的角粽用筷子夾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淋上蜂蜜,才推到荀謙跟前,「我包的。」

荀謙瞧著眼前的這個角粽比以往他吃的要多一個餡兒,有豆子,好像還有紅棗,他夾起來一塊嘗了下,點點頭,「好吃。」

「那就再多吃兩塊。」

荀謙又依言多吃了兩塊,就放下了,他如今特別注意養生,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能吃,能吃又吃多少,他都明白的很。

巫玥又給他弄了碗熱漿,渾身上下都暖了。

吃完飯,巫玥跟荀謙說,「我去大廚房幫忙了。」她特意跟他說一聲就是怕他找她,她現在經常就是剛走開一會兒,他就能跟上來,在自己小院子怎麼著都行,在外面讓人看見總歸不好。

荀謙不情不願的應了聲,「知道了。」等巫玥快出門了,他又補了一句,「別累著。」

「知道了。」

巫玥平日裡不怎麼過來大廚房這邊的,三郎小院子裡有個廚房,平日裡她跟三郎都在小廚房吃飯。今日過來,還有好多廚娘都不知道她是誰呢,她也不在意,就在廚房裡溜躂,反正她又不管事,有人問她什麼她就答應著,解決不了就找管事的,她只求不落人口實就行。她可以什麼都不在意,可是不能讓三郎名譽受損。

巫玥等著廚房的人上完菜,她才回到廳裡入了座兒,其他人都到齊了,就缺她一個。

「都忙了一上午了,累著了吧。」荀謙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廳裡的人是都聽到了。

巫玥溫柔賢淑的搖了搖頭,「不累。」他家三郎果然一離開他,腦子就轉了。

郎主欣慰的很,他開口說道,「侄婦辛苦了。侄婦如此賢良淑德,是三郎的福分,三郎以後要好好敬重。」

荀謙鄭重其事的應下了。

只鍾氏看巫玥的又冷了幾分,她原本打算的很好。三郎找的這個是個家世底蘊都不厚的,清流一門,大多清高,更何況這女子還有才女之名,這樣的人反而好攥在手裡拿捏,她自然樂意。誰成想這個才女不但沒有視金錢如糞土的清高,還精通人情世故,簡直讓人始料未及。

這一頓飯至少表面吃的是其樂融融。

巫玥邊上坐著的是司馬氏,司馬氏手裡抱著她的小女兒,小女孩長得特別水靈,一雙眼睛就跟含著一汪水一樣,滴溜溜的轉個不停。

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問巫玥,「你是誰呀。」她還沒見過巫玥。

「我呀,我是你從母。」

小女孩一指邊上的繁氏和韓氏,「我從母在那裡。」

巫玥被小女孩天真的模樣弄得心都化了,她指著對面的三郎,「我是你那個叔叔家的從母。」不自覺的就把聲音放柔了。

小女孩立刻就明白了,「那個很凶的叔叔家的從母。」

巫玥撲哧笑出聲,「是呀,就是那個很凶的叔叔家的從母,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女孩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叫曲兒,母親說我是唱出來的。」

巫玥都憋不住笑了。

正含笑看著小女孩的司馬氏趕緊糾正,「荀樂。」

巫玥問,「多大了。」

「四歲了。」

荀謙看著對面正逗弄著阿樂玩的巫玥,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阿玥是喜歡孩子的,看得出來。但是自從他說過不想要孩子之後,阿玥一直都在喝藥呢,這他也知道,阿玥一直都是在遷就他。

眾人又待了兩刻就散了。

巫玥看荀謙吃的不多,回到自家院子,她又給荀謙弄了一碗蜂蜜水喝,她看著荀謙喝完,「中午睡一會兒吧。」

荀謙搖搖頭,「今天不睡了,卿陪我出去一趟。」

過節出去,巫玥心裡也猜到去哪兒了。就他們兩個人,荀謙親自駕車,馬車一路向西出了城門,又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目的地,一片落入凡間的草氈,坐落著一個精緻的小木屋。

這是那年中秋節,巫玥找到荀謙的地方。

荀謙說,「這裡是我父親為我母親建的。」這是巫玥第一次自他口中聽到父親母親這樣的字眼。

荀謙的父親荀粲當年也是驚才絕艷,簡貴孤高的才子。當年他還說過一句盛傳至今的話: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然後,他就娶了當時遠近聞名的美人,也就是荀謙的母親曹氏為妻,沒想到曹氏生了荀謙之後身體一直不好,沒幾年就去了,荀粲悲痛過度,旋即亦亡,只留下了年幼的荀謙。

想來三郎年幼痛失雙親,肯定是難受至極的吧,然而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也不好再觸碰,巫玥只說,「這裡就像是人間仙境。」

「我以往其實不曾發現這裡很美的。」他每次都是在憤懣難消或者孤單無助的時候過來,把這裡當成是整理情緒的地方,不過如今再看,發現這裡真的是美如仙境。大約是心境變了吧。

兩人並排坐在廊下,荀謙望著遠方,幽幽開口,「阿玥,要永遠陪著我。」

「嗯,永遠。」

「死都要。」

「死都要。」

兩人沉默片刻,荀謙忽然開口,「我們要個孩子吧。」

「嗯,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嗯?不對,他說生孩子,巫玥連忙轉過頭來,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君剛才說什麼?」

「我們要個孩子吧,我想要一個我們的骨血了。」

巫玥盯著荀謙,發現他沒有在說笑,「不怕孩子跟你爭寵了?」

荀謙淺笑,「不怕,阿玥最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