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夏眠從薄槿晏那回來就一整晚都在做夢,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和他的過往,甜蜜或是不堪,每一件都清晰的迴盪在冗長的夢境裡。

驚醒之後,她便睜著濕漉漉的雙眼盯著屋頂發呆。原來有些東西被壓抑久了,一旦爆發出來才最可怕。

躺在床上再也無法入睡,失眠的滋味她已經不陌生,這幾年睡眠狀況更是糟糕得幾乎要靠藥物才能入睡。

可是今晚,似乎尤其難熬。

忽然就記起在薄家的第一晚,那晚,她也失眠了……

她那時是被噩夢驚醒的,還是糾纏多年的噩夢,母親的身體浸泡在那片鮮紅裡,讓她疼的在夢裡就哭出聲來。

那感覺實在太真實,冰涼的液體浸濕了鬢髮,疼痛傳遍了四肢百骸。她想掙扎著從那循環往復的夢境中抽身,卻怎樣都睜不開眼。

「壹壹?」有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還有溫柔的暖意撩撥著面盤。

夏眠倏地睜開眼,對上了一雙細長卻漂亮的眼睛。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薄槿晏穿著灰色的棉質睡衣,清秀的臉盤在暖黃色的檯燈光暈裡彷彿發著光。

他撐著雙臂低頭看她,墨色的濃眉深深蹙起:「做噩夢了?」

夏眠不知道是不是噩夢,這是真實存在的記憶啊。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從訴說,深夜的寂寞和失落感讓她意志有了瞬間的薄弱,眼淚大顆大顆的滾了下來。

最後卻是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她不能告訴薄槿晏,壹壹沒有這麼悲慘的童年。

「想孤兒院的朋友了……」夏眠只能撒謊,繼續說著壹壹會說的話,作出壹壹會做的無辜表情。

薄槿晏盯著她看了一會,夏眠忽然覺得他那瞬的目光很陌生,她都疑心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暴露了。

可是下一秒,薄槿晏忽然就沉默的掀開被角直接躺了上來。

夏眠驚得全身僵硬,甚至忘了往旁邊彈開。

「陪妳。」他側躺著,黝黑的眼安靜的睨著她,他沒有靠的很近,可是乾淨的氣息若有似無的縈繞在她鼻端。

薄槿晏沉靜的看著她,聲音在靜謐的夜裡尤為動聽:「別怕,我會守著妳。」

別怕,我會守著妳——

少年一句算不上承諾的話,夏眠卻怔了很久,在那一刻她承認她是溫暖的,閉著眼感受著他好聞的氣味,慢慢沉入黑甜的夢鄉。

那晚他們奇怪的同床共眠了,醒來時她睜眼就看到他密實的睫毛微微垂著,英俊的臉上有淺淺的睡痕。

他的胳膊逞防禦姿態,強悍霸道的摟在她腰腹間。

從那之後,薄槿晏對她的親密舉動就無形間多了起來。

他的那些小動作只是一種表示親暱的方式,沒有太多猥瑣的意味,於是夏眠一直忍受著,後來慢慢竟然也成了一種習慣。

兩人一起看電視,看到無聊他會忽然倒下去枕著她的雙腿,胳膊環住她的腰閉上眼假寐。

遇到他失眠,或者自己失眠,他就會抱著枕頭來她的房間,直接和她並排躺在一起。

也許因為他的情況特殊,夏眠潛意識裡總將他當做一個十七歲內心卻乾淨透明的孩子。對於兩人之間這種越來越曖昧,越來越危險的相處模式渾然未覺。

夏眠在他面前要偽裝出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個性,時間久了,她都有些分不清那是不是幼時的自己——那個被父親親手扼殺了的葉子。

總之面對薄槿晏,她越來越輕鬆,這更讓她長久以來因為仇恨而壓抑晦澀的心情寧靜下來。

她一直沒有深究過自己對薄槿晏是什麼樣的感情。從在孤兒院收到他的照片開始,他便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特殊的一部分。

後來薄嗣承的秘書給她辦了入學手續,夏眠和薄槿晏在一個學校。她終於走上了一個正常女孩的軌跡,每天和薄槿晏一起上下學,暫時的……把真實的夏眠擱置在了腦後。

即便她一次次警醒自己別太入戲,這一切都是屬於「壹壹」的,可是她還是天真的代入太深了。

她甚至自以為是的想,薄槿晏也許有一天是可以愛上她的。

可是她忘記了,她在薄槿晏的面前永遠是「壹壹」的模樣,真實的「夏眠」從來沒在薄槿晏的面前出現過。

那麼,他怎麼可能愛上她呢?

夏眠想薄槿晏恨自己是對的,那幾年的時光他真的也曾對她極盡寵溺,後來更是幾乎要給她整個世界的寵愛。

任誰將真心掏出來,最後被揉碎了,恐怕都不只是他那般憤怒和猙獰吧?

***

夏眠歎了口氣,自從和薄槿晏重逢之後,愈發容易記起過去的事了。

她從床上起身,厚重的窗簾外隱約有了這個城市固有的喧囂,她穿著長至腳面的絲質睡裙走去廚房,倒了杯溫水。

這時候門鈴響了起來,她以為是泳兒,可是想了想上午好像沒有工作。

等看到門外的人時她微微有些驚訝,那一大一小瞪著黑黝黝的眼一起看著她,似乎很不滿她臉上出現的表情。

夏眠不自覺笑出聲,俯身把背著書包的小傢伙抱了起來。

幼童臉上露出天真的笑意,伸出肉呼呼的胳膊回抱住她。夏眠朝他白淨的臉上親了一口才說:「寶貝要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亦楠彎著眼眸看門口的男人:「爸爸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夏眠抿著笑,偏頭看一旁高大的男人,深邃的眉眼英氣逼人,額頭上沾染了淺淺的汗意,顯然是被小傢伙折騰了一路,這時候微蹙著眉心表情不耐的盯著自己。

夏眠對他揚了揚眉,揶揄道:「確實很驚喜,我到現在還覺得是做夢呢,寶貝快掐我一下。」

亦楠撅著嘴搖頭,乖巧的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亦楠不捨得。」

夏眠抱著孩子瘦小的身體會心的笑起來,整晚的抑鬱都一掃而空。

漠北抬手拍了下亦楠的小腦袋,說:「兒子去給爸爸倒杯水,爸爸背你一路渴死了。」

亦楠就蹭著小身板從夏眠身上下來,熟稔的沖廚房跑了進去,嘴裡還不忘喊了一聲:「馬上就來。」

夏眠看著孩子跑遠,這才側身往裡走,臉上是高深莫測的笑:「你不會真是帶亦楠來看我的吧?」

她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的男人沒有馬上回答,待她回頭看去才發現他臉色不好看,異常嚴肅的睨著自己。

漠北往沙發上一坐,高大的身軀佔了三人沙發一大半,他微微抬頭看著夏:「泳兒要不告訴我,你準備什麼時候跟我說被綁架的事兒?」

夏眠的心狠狠一沉,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掩飾性的喝了口水,然後才踟躕著小聲說:「其實……沒什麼,都過去了。」

現在被拆穿了,薄槿晏應該沒那麼無聊繼續綁架她了吧?

漠北一直看著她,英俊的臉上淨是擔憂之色,片刻後忽然毫無徵兆的開口:「是不是和他有關?」

夏眠一愣,明白他口中的「他」正是指薄槿晏,下意識搖頭:「沒有,真的都過去了,你別擔心。」

漠北看出她不願多說,這麼些年他早就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來分辨這個女人的內心了,於是解開西服的扣子,閒散的將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明智的轉移話題:「你前天見石銳凱,情況怎麼樣?」

夏眠的表情陡然就變得冷漠沒有溫度,嘴角隱隱帶著嘲弄:「一周之內可以搞定,不過要拿到想要的東西可能有點難,他沒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漠北十指交握,抵住下顎微微抬起下巴:「我這邊進展很順利,輝煌建築的資料我都準備好了,已經發妳郵箱了,總之妳小心一點。」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別太勉強。」

夏眠點了點頭,兩人靜默半晌,夏眠還是沒能忍住問出口:「你怎麼會那麼清楚輝煌建築的事情,石銳凱就算和他們暗中來往也不會輕易落下把柄的。」

漠北幽深的視線沉沉落在夏眠素淨的面盤上,忽然低笑出聲:「妳放心,這世界上誰都可能背叛妳,唯獨我不會。」

夏眠被他那麼複雜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著痕跡的移開視線。

這時候亦楠小心翼翼的端著杯水走了出來,黑黝黝的眼睛一直盯著水杯,生怕灑出來。

漠北嘴角一勾,連忙起身接了過來:「小祖宗,你不能少倒點嗎?要是燙著了回去程媽會掐死我的。」

亦楠不太高興的靠在夏眠身上:「老爸好難伺候,喝了人家倒的水都不說謝謝。」

夏眠挑起眉,玩味的看著被噎住的男人:「聽到沒,快點說謝謝。」

漠北故作凶狠的瞪著亦楠:「臭小子,白疼你了,就知道幫著你媽欺負我!」

夏眠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剛想再說點什麼門鈴又響了,她估摸著該是泳兒來了,於是準確起身去開門。

亦楠卻自告奮勇的舉起小胳膊:「我去我去,我已經能夠到門鎖啦。」

夏眠笑看著他,微笑頷首:「好啊,看看寶貝長高了沒有。」

亦楠跑過去,踮著腳尖奮力的擰開門鎖,看到門外的人時好奇的仰著小腦袋,眼睛亮晶晶的:「叔叔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