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薄嗣承在客廳等亦楠,小傢伙會這麼聰明細心是他意料不到的,但是既然他知道了也就沒必要再繼續隱瞞。他始終覺得薄槿晏的病情是需要家人的配合才能痊癒的,可惜薄槿晏太在乎夏眠,總是不願將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在她面前表露。

亦楠來的時候一臉嚴肅,看著薄嗣承還有些氣鼓鼓的:「爺爺竟然也跟著爸爸騙我們!」

薄嗣承被小傢伙逗得哭笑不得,伸手撫了撫孩子柔軟的絨發,歎氣道:「是爺爺不好,寶寶還是先見見你爸爸再說吧。」

亦楠疑惑的跟著薄嗣承上樓。

薄家他之前也來過幾次,只是這次感覺明顯不同了,走廊上的盆栽全都不見了,就連原本光線明亮的窗戶都被新加上了厚重的窗簾。

亦楠被薄嗣承握住的小手緊了緊,薄嗣承低頭看他,語氣和穆:「別怕,那是你爸爸。」

亦楠畢竟是小孩子,還是有微微的不適,但是面上卻是鎮定自若:「我才沒有怕呢。」

他跟著薄嗣承走到薄槿晏的臥室門口,房門緊閉一點兒聲響也聽不到。薄嗣承抬手敲門,裡面沒有回答,他徑直擰開門鎖就帶著孩子進屋了。

裡面的男人正坐在窗前,白色襯衫看起來微微有些褶皺,挺拔的坐姿卻有種孤單寂寥的氣息。他聽到聲響並沒有絲毫動靜,只是一直垂眸專注自己的事情。

亦楠看到他手裡拿著鉛筆,一直在畫板上塗畫著,他不安的抬頭看薄嗣承,薄嗣承鼓勵的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過去吧——」

亦楠惴惴不安的握了握拳頭,輕輕抬腳過去。

本來正安靜繪畫的人,忽然就惱怒的將手裡的鉛筆甩了過來,隨著就是一聲爆喝:「我說過誰也別進來!」

他回頭時臉上帶著猙獰的戾氣,眼底甚至有絲絲□人的赤紅血絲,亦楠不可置信的看著薄槿晏,這個平日裡在自己面前溫潤慈愛的父親,此刻竟是這般扭曲可怖。

薄槿晏看到他時愣了愣,臉上出現片刻的驚慌。他沉默的注視著亦楠的小臉,最後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亦楠僵立在一旁,小手無措的拽著衣角。

他直到此刻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爸爸不回家的理由是什麼?還有他究竟怎麼了,為什麼好像變了個人似得。

薄嗣承看孩子被嚇到了,急忙走到他身旁,把孩子不住發抖的身體護進懷裡:「別怕,爸爸只是壓力太大了,不是故意凶你的。」

亦楠茫然的站在原地,幾秒後還是執拗的走過去。

他輕輕的挪到薄槿晏身旁,和他並排立在窗前,伸出肉肉的指頭小心翼翼的攥住他修長的指節。

薄槿晏的手指微微顫抖一下,他慢動作的低下頭,注視著自己幼小的兒子。

亦楠露出整齊的牙齒,笑的一臉童真:「爸爸,咱們回家吧?」

稚童清脆嘹亮的聲音迴盪在耳邊,薄槿晏皺起眉頭,被握住的手指都僵硬發麻。他沉吟片刻,低聲開口:「爸爸現在……不能回去。」

「為什麼?」

亦楠一臉焦急的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小寶寶都快出生了,爸爸你不想看她嗎?我給她取了名字,媽媽和我還等著你回去給她娶個大名呢。」

薄槿晏臉上露出掙扎和痛苦的神色,他另一隻手的指尖慢慢蜷了起來,看著亦楠的眼神越來越幽深。

「我……」薄槿晏似乎動搖了,黝黑的眼沉沉盯著亦楠一臉期待的表情。

頃刻間,他忽然又臉色一變,表情僵硬的抽出手指,雙手痛苦的摀住額頭。

看得出他的樣子似乎很痛苦,白皙的手指緊緊揪住烏黑的短髮,頎長的身姿慢慢彎下腰去,他喉嚨間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把他帶走,別讓他看到——」

亦楠被他陡然生變的情緒再次嚇到了,愣在原地都忘了反應。而薄嗣承哪裡還有時間想到孩子,急忙打開門大喊一聲:「老劉,叫陳醫生!」

亦楠呆怔在原地,看著薄槿晏被薄嗣承和劉管家一起困住,他們將他按在床上,劉管家還帶來了兩個強壯的男人,他們一起用力扣住了薄槿晏的一雙手臂,匆匆趕上樓的陳醫生拿出針管給他注射鎮定劑。

亦楠已經震懾得說不出一句話,看著薄槿晏在床上奮力掙扎,臉上更是出現了可怖扭曲的表情。

他只是個剛剛六歲的小孩子,看到父親被幾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捆綁住,這麼痛苦呻-吟的模樣讓他整顆心都顫抖了起來。

亦楠眼眶裡噙了淚,幾步衝過去抓起一個男人的手就咬了上去,還手腳並用的廝打:「不許欺負爸爸,不許綁他。」

薄嗣承連忙把小傢伙抱了起來,孩子哭得岔氣,抽噎著把手攤開想要撲向薄槿晏懷裡:「爸爸,爸爸別怕。」

薄嗣承自認是個冷硬心底堅韌的男人,看到這場景也心裡酸澀不已。他箍住孩子柔弱的手臂,低聲誘哄著:「亦楠乖,爸爸病了,醫生伯伯正在給他治療。」

亦楠哭著搖頭,連連喊道:「爺爺騙人,爸爸很痛苦,你們不要綁他,你們是壞人。」

薄槿晏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冷靜自持,他似乎失了理智一樣,也好像壓根聽不到亦楠的哭鬧聲,只滿臉煞氣的瞪著制住自己的下人:「滾開!」

陳醫生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綁緊了,被讓他亂動。」

針管裡的透明液體慢慢推進他的靜脈,薄槿晏暴怒的表情這才有了慢慢沉斂的趨勢,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有力的四肢也一點點癱軟。

亦楠在薄嗣承懷裡瞪大眼看著這一切,薄嗣承也吁了口氣,他沒想到亦楠出現不僅沒幫上忙,反而刺激了薄槿晏的病發。

***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去,下人們輕輕退了出去。

薄嗣承走過去給薄槿晏蓋被子,亦楠也跟著走過去,小手拽著被角把它壓得緊緊的。他看著爸爸臉上那層薄薄的汗珠,伸手幫他一點點擦拭掉。

孩子眼角的淚痕還沒乾涸,薄嗣承難受的看著這一幕:「亦楠被嚇到了?」

亦楠垂著頭看薄槿晏,小手胡亂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但是聲音還是甕甕地帶著鼻音:「爺爺,爸爸怎麼了,他都不認識亦楠了嗎?」

薄嗣承沒法給孩子解釋薄槿晏的病因,只牽著孩子的手往外走:「讓爸爸睡會,他太累了。」

薄槿晏這一覺睡了很久,亦楠這才知道爸爸平時的睡眠很糟,他幾乎不敢睡覺,如果不是太累到昏睡就一定是依靠藥物的。

他太小,不明白爸爸為什麼不敢睡覺,爺爺和醫生也沒有對他解釋這其中的原因,但是亦楠覺得爸爸很可憐,他似乎隱約有些懂了……爸爸不肯回家的原因。

是怕嚇到媽媽,嚇到小寶寶嗎?

薄槿晏再次醒來時精神比之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臉色依舊看起來很差,蒼白得好像覆了一層白霧。

他下樓看到亦楠還在,高大的身形靜靜立在樓梯口竟不敢靠近兒子。

亦楠咬了咬嘴唇,主動爬過去抱住薄槿晏的長腿,仰著小臉脆生生的喊他:「爸爸,你醒啦?」

薄槿晏眼眶有些微微的發熱,他俯身蹲下,顫抖著手指一下下撫摸兒子的小臉:「兒子。」

亦楠笑著,乖巧的摟住他的脖子,還拿滑膩的臉頰摩挲薄槿晏帶著淺淺胡茬的下巴:「爸爸,你疼不疼?哪裡疼要告訴亦楠哦,亦楠幫你呼呼就好啦。」

薄槿晏用力摟緊兒子的肩膀,喉結上下滑動,很久才啞聲答道:「爸爸很痛……很痛。」

亦楠心疼的看著他,小手揉捏著他結實的手臂:「爸爸乖,有病要看醫生,看好就不痛啦。爸爸要是怕打針,亦楠會陪著你呢。」

薄嗣承站在客廳中央看著這一切,心臟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收緊,自從五年前薄槿晏開始發病,他就不只一次懷疑是自己造孽太多。他和衛芹都是自私的人,為了愛情,辜負了太多人。

直到那些不堪的往事再次被揭穿,他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女兒不願意認他是對的,他孤獨終老也沒半點怨言,可是薄槿晏始終是無辜的,卻好像所有報應都落在了他身上。

這世界永遠沒有公平二字。

薄嗣承咳了一聲,嗓子也啞的厲害:「過來坐吧,亦楠肯定被嚇壞了。」

薄槿晏帶著亦楠在沙發上坐下,小傢伙一直黏著薄槿晏,一刻也不願和他分開:「媽媽每天都想爸爸,晚上睡覺都會拿著爸爸的照片看很久。」

薄槿晏沉默著沒回答,亦楠靜了幾秒又小心問道:「爸爸,我可以告訴媽媽嗎?媽媽一定也會陪你一起看病,會幫你呼呼的。」

薄槿晏倏地握住孩子的小手,急切道:「不可以告訴媽媽。」

亦楠皺起眉頭,薄槿晏認真叮囑他:「亦楠不要告訴媽媽,爸爸出了些問題,會……會傷害到媽媽和小寶寶。」

亦楠懵懂的點了點頭,歪著頭疑惑道:「那爸爸會回家嗎?什麼時候能把病治好呀,會在小葡萄出來前回家嗎?」

薄槿晏啞口無言,慢慢垂下眼眸。

亦楠失望的扣著手指頭:「小葡萄就快出來了……」

薄槿晏雙手搓了搓面頰,握住亦楠的雙手,專注的睨著他烏黑的眼瞳:「寶貝,答應爸爸不告訴媽媽。爸爸會早點回家,一定,早點回去。」

亦楠看著薄槿晏眼裡的堅定,嘴角露出淺淺笑意,伸出小指頭:「那拉鉤,爸爸要早點好起來,我會來陪你哦。你要是痛了,亦楠幫你呼呼,爸爸要勇敢一點!」

薄槿晏澀然笑了笑,用力把兒子抱進懷裡:「兒子,爸爸想你。」

***

夏眠發現亦楠最近去薄家的次數實在有些頻繁,可是孩子在家也很無聊,她現在越來越容易犯懶,孩子在家連個玩伴都沒有。

所以她便由著孩子自由活動,反正小傢伙每晚都會回家。

夏眠也沒放棄找薄槿晏,她自己已經不能成天四處奔波了,所以就請了朋友幫忙留意,再加上漠北的人緣很廣,夏眠還是一直充滿信心。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連漠北那些媒體朋友也全然沒有消息。夏眠忍不住想,薄槿晏總不至於貧空消失吧?

最重要的是,夏眠現在也不確定薄槿晏到底得了什麼病,所以壓根沒有方向感。只能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了。

奇怪的事兒不少,小傢伙最近也很少念叨找爸爸了,而且每天回家連遊戲都不玩,好像很累的樣子,總是洗完澡就早早鑽進房間裡。

夏眠只當孩子是在薄家玩累了,晚上給孩子蓋被子的時候發現孩子的小書包胡亂扔在沙發上,拉鏈也沒合住。

她給孩子整理書包,竟然發現夾在一堆兒童書籍裡的一本病歷手冊。

夏眠拿著病歷的手好像失了力氣一樣,指尖還不住發抖,她複雜的看了眼床上睡得全無形象的孩子,輕輕翻開了病歷的第一頁。

「薄槿晏」三個字,赫然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