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二日,我到宮中,將對王妃的處置向皇上和太后說一說。

我本要先去見啟赭,小宦官告訴我,皇上正在禦書房議事,我便轉而去見太后。

太后聽完我對王妃的處置,沒說什麼,半響後才半閉著眼道:「唉,哀家當日替你做媒,是覺得李岄為人方正,其女肯定教養用心,是個品行好的大家閨秀,那時候王勤、雲棠亦都托過哀家,也想把女兒嫁給你,哀家在這三個姑娘中斟酌,王勤的女兒也是個端正的閨秀,但長得不如李岄家這個好,懷王這樣的品貌,要個佳人才配得上。雲棠的閨女長得好,可聽說脾氣不大好,小雲毓那麼伶牙俐齒的,在家裡都怕他姐姐。而且雲棠是皇上的太傅,和你算同輩,他女兒再嫁給你,這不是亂了輩分麼,所以挑來揀去,選了李岄家的,誰曾想是這樣。竟是我錯了。」

我坐在下首賠笑道:「怎麼可能是太后的錯,王妃這樣,錯大都在我身上。」

太后睜開眼睛道:「胡說,怎麼能是懷王的錯,王妃在娘家時不是就和侍衛好上了麼。李岄在朝廷裡是個忠臣,怎麼在家裡如此糊塗,女兒居然這樣!」

我道:「李大人忙於政務,疏忽家事情有可原。而且,王妃在娘家時,養在深閨中,說句粗俗的,哪有少女不懷春,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讀過幾首才子佳人的詩,見了個年輕的男子就暗許了芳心,這本是常有事,肯定沒真做過什麼。等真出嫁了,就能把此事忘了。偏偏她嫁過來之後……」我垂頭歎息,「我冷落她,她方才……所以我不太怪她。」

太后掏出一塊手帕,擦擦眼角:「懷王啊,聽你這樣說,哀家忽然有些心酸。也是懷王妃沒福分,你胸襟又寬,氣量大,又如此體貼,對女人其實也……怎麼就……要麼這樣,哀家再給你做一次媒,一定給你選個好的,我娘家有個小表妹,也和懷王一樣,年紀不大,輩分高。今年十七歲,還沒定人家,那孩子多半是在我跟前長大的,又乖又聰明,只是有些害羞。屬相和你也合,要麼我明兒讓人拿張畫像去懷王府,你先看一看。」

我在心裡歎息,太后對本王的防範真的是一絲一毫都不放鬆,我娶了王妃的這些年,每月總有兩三次,王妃會被太后接進宮裡說話。如今王妃剛進了尼姑庵,她又要按自己的小表妹給我。

我有意沉默片刻,才道:「太后的表妹,肯嫁給臣是臣三生有幸,只是,我的那些難以啟齒的癖好,太后也知道……哪家小姐嫁給我不是白白耽誤……」

太后堅持不懈地道:「哀家覺得,懷王的愛好不過是一點年輕風流的毛病,懷王也放心,我的那個表妹,又本分最溫柔,絕不拈酸吃醋,怎麼在外頭風流,家裡總也要有個女人撐著,幫你打理,有些事情,非要女人來做才好。懷王是獨子,都這個年紀了,也要考慮下後嗣。」

太后的這個小算盤打得真響亮,把她表妹嫁給我,日夜監視,還替我生孩子,等將來連我懷王府的財產她娘家也有份了。

我道:「好吧,托太后掛念,又要太后多費心了。」

太后最大的長處就是鍥而不捨,倘使我再推脫,她非無休無止地攪合得我不得安寧不可。索性就隨後含糊應著再說。

果然我這樣說了之後,太后的神情就又晴朗了,再和我說了一堆她的小表妹的種種,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才得以脫身告退。

我再到禦書房時,啟赭已經議事完畢,小宦官引我進去,啟赭見了我,頭一句便說:「懷王真是雷厲風行,昨天上午就將此事處理妥了。」

我道:「算什麼處理,就是找個靜悄悄的辦法,好歹顧全些顏面。」我又笑一笑,「太后對臣實在關懷,方才又要給臣做媒,把皇上的一個表姨許配給臣。」

啟赭的神色住了一住,而後道:「你答應了?」

我說:「臣推脫,說我這個毛病改不了,平白耽誤了人家,不過太后好意難卻,我就……」

啟赭側首瞧著我,嘴角微揚:「原來你是來和朕告母后的狀的,是不是想讓朕幫你退啊。」揚起的嘴角噙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王妃去了尼姑庵,你其實鬆了一大口氣罷。」

我嘿然不語。

啟赭繞到了禦案後的椅子上坐下,從筆筒裡取了一隻筆把玩:「朕倒是可以和母后去說,不過你要怎麼謝朕?」

我躬身道:「皇上體恤臣,聖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啟赭手中的筆桿輕輕觸著下巴:「就這一句話?你也太吝嗇了。」

我為難道:「可,臣又不隨便請皇上吃飯,最近被啟檀借錢搞得我幾乎要傾家蕩產,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獻給皇上。」

啟赭轉著筆桿道:「朕前日在你家裡,見廳中擺了一套桃核兒刻的八仙飲宴,很別致有趣。」

天呐,我這個皇帝侄兒的眼神可真夠銳利的,那天在前廳中被宦官隨從圍得裡外數層,他居然還瞄得見這麼細微的東西。

我道:「皇上的眼力真好,臣自己弄不來這麼奇巧的東西,是旁人送的。」

啟赭道:「怎麼,皇叔捨不得給?不會是皇叔的相好送的吧。」

我聽到皇叔兩個字,就知道事情不太妙了,趕忙道:「怎可能,臣今天回去就封好了著人送進宮獻給皇上。」

啟赭方才滿意地笑了。

稍過了一些時候,我便請辭告退,都轉過身了,聽見啟赭在我身後又道:「承浚。」

我回頭,啟赭靠在椅子中看我:「你放心,有朕在,一定不會讓你有新王妃進門。」

我再躬身:「多謝皇上。」

出了禦書房,我沿著路慢慢地走,不知道為什麼,方才啟赭的那聲「承浚」讓我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觸。

我記得啟赭第一次喊我承浚,是他剛親政那日,也是啟赭十五歲生辰,我帶著一柄玉如意進宮賀喜,那天場合正式,當行大禮,我跪拜之後,聽見啟赭道:「承浚快請平身。」

大殿之中眾臣雲集,他這句話出口,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我微抬起頭,怔了怔。

寂靜了片刻,一旁坐著的太后立刻站起身道:「皇上怎能這樣稱呼懷王,他是皇上的皇叔,哪有直呼長輩名字的道理!」

啟赭抿口不語,一雙明亮的眼睛直視著我。

我忙微笑道:「太后言重了,皇上這樣稱呼臣,正是對臣的一種親切的恩寵,臣固然是皇上的堂叔,卻更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肯稱呼臣子的名字,臣還當謝恩才是。」

我再叩首:「臣多謝皇上。」起身時,見啟赭仍望著我,嘴邊卻有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