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訓練營與玉泉路相隔幾十公里,項真復職後去見雲老師的頻率也大幅度降低了。他倒是不嫌累,可程振雲一看就是很忙的,項真就是一個秋天發一條私信雲老師都沒空回,更別說三個秋天去接一次人了。項真很有自知之明。

  程振雲依然是寡言少語好說話,項真有時候覺得他與雲老師隔桌對坐就像是荒原上的理髮師與樹洞,區別是他沒有驚天大秘密;而雲老師,他八風不動。他是世界上最好也最好看的樹洞。

  很難描述程振雲帶給項真的衝擊感。

  他早就知道雲行鷺這個ID了,那時候他還在跟前前男友談戀愛。前前男友是個攝影師,很有情調,偶爾會去拍星空。項真為了同他製造浪漫,卯足心思去讀了雲行鷺那一系列的觀星日曆。無心栽柳,項真看得久了,開始關注起這個博客作者。他覺得雲老師有點兒特立獨行。

  不套現,不操粉,不留微信公眾號。

  雲行鷺根本不關心人類。

  見到雲老師之前,項真翻看他寫的觀星博客,會想這人是有多不食人間煙火、現實中是有多高冷。

  可程振雲並不高冷。他那麼好。他就站在項真一步遠的位置,不即不離,不偏不倚。他溫柔得像雲。

  項真不喜歡空窗也不喜歡單戀。他總是一擊即中,將自己埋在熱戀期的暖洋洋輕飄飄的幸福感中。他不會追求那些不能快速回報他的感情的人。倘使偶爾走了眼,他會迅速轉換目標。項真的愛情要與他所有的那些情緒一樣轟轟烈烈。

  可是這次,項真想,也許他該有些新的嘗試。

  春意漸深,桃花開得太勝,只可惜錦衣夜行,又沒個路燈,來遛彎的項真和程振雲根本沒注意。

  項真好不容易約到程振雲去吃了巷子深處一家牛府火鍋。為了這個約會,他精心挑了一件黑色皮夾克,搭配同色修身牛仔褲和灰T恤,顯得肩寬臀窄。這一套撩人無數,一般進酒吧就能有小0過來搭訕了。

  可惜雲老師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中的dress code。

  項真本來想給程振雲點啤酒的,被拒絕了才知道程振雲根本不喝酒。他有點兒想知道雲老師怎麼能堅持這一點,又覺得對雲老師來說這都不算事兒。

  出餐館時程振雲習慣性地隔了一步走在他旁邊。

  這附近都是老區,治安很差,規劃也不好,項真已經把車停在了幾個街區外。他熟悉這一帶,帶著雲老師穿街過巷,越走越繞,越走越偏僻。擱平常他不會選擇這條路,可為了浪漫,項真也顧不得別的了。

  人說樂極生悲,又說墨菲定律,都是有道理的。

  項真只想著這裡治安不好,卻仗著自己身板高大不介意,正同雲老師說說笑笑地轉過拐角,無緣無故地,就被人給堵了。

  巷子裡藏了三個,背後還堵過來倆,人影被月光拖得扭曲。項真冷汗都下來了。腹背受敵,他獨自來都不一定跑得掉,更何況還帶著一個一看就不會打架的程振雲。

  他不動聲色做了個深呼吸,慢下腳步,握了握程振雲的手腕,低聲囑咐道:「雲老師你先走。」

  項真好歹是體校出身,群架也不是沒打過的。背後的人影在靠近,項真顧不得別的,握著車鑰匙反身就是一拳正中鼻樑。

  鼻子、腦門兒、生.殖.器,這些地方可以揍,不容易出人命,還能讓人短暫喪失運動能力。項真惦記著程振雲,這會兒完全不怕疼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盯著這幾個地方揍,能多放倒一個是一個。

  巷子裡那三個顯然沒想到項真這麼果斷,在追人和幫忙之間猶豫了片刻,項真已經幹倒一個了。捂著鼻子趴在地下那哥們兒吼道:「上啊!等屁啊!」

  項真悶不吭聲黑虎掏心試圖再放倒一個,這回對方心有戒備躲開了。項真瞅準空當回頭看了一眼,程振雲已經不見了。

  程振雲在項真鬆手的一刻就轉身跑了。

  他跑得很快,短髮被帶著寒意的夜風揚起。他往牛府火鍋的方向跑。項真帶著他繞了老一會兒的路,他居然都記住了。剛剛打烊的餐館這會兒在收拾桌子,穿著跑堂服飾的服務員訝異地看著他把錢包裡所有現鈔都抽出來拍在櫃檯上。

  服務員的大長袍跑起來不方便,程振雲獨自跑在前面領路。他向來身體不好,大學畢業就再沒有跑過這麼長的路了,肺裡的空氣擠壓著心臟,胃像是墜了鉛塊。

  程振雲終於慢下來。

  他停在巷子口,撐著膝蓋弓著腰大口地喘氣。打鬥聲還在,跟著過來的幾個服務員很有經驗,隔著老遠就鬧出來了大動靜,程振雲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罵罵咧咧地說了聲「撤」。兩幫人甚至沒有正式對上。

  程振雲調勻了呼吸,轉進了巷子裡。

  項真背靠著牆面喘息。

  他胃部挨了一拳,直犯噁心,又吐不出來。對方畢竟人多,項真護著要害伺機反抗,仍然被揍得很狼狽,右下頜高腫著,開口說話都困難。他那件騷氣的短皮夾克上儘是一道道的牆灰,修身T恤下襬在牆上蹭成了破抹布。

  衣服下肯定有更多看不見的傷。

  項真看見程振雲就鬆了口氣,四肢百骸的酸脹痛處一時間全都湧上來,疼得他嘶了一聲。程振雲站在牆根等了一會兒,見項真緩過來了,走過去用肩膀撐住他的胳臂。

  程振雲問項真:「為什麼打起來?」

  項真下巴頜兒還腫著,講不出話,還有點兒委屈。擱平常,面對五個人還跑不掉,他哪裡會打?肯定得扔錢包投降。可剛才,這個主意根本沒被他納入考量。

  他背後是雲老師啊。

  項真撐著程振雲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已經儘量護著腦袋了,但到底挨了一拳,項真這會兒還有點兒頭暈。程振雲扶穩他,往大街上走。兩個人都沒說話。

  項真想到這晚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氣氛全毀了,鬱悶委屈外加全身疼,眼睛不知不覺又有點兒酸。

  大街就在幾十米開外,街燈敞亮,車水馬龍,與小巷是截然不同的圖景。項真伸手去掏車鑰匙,一動肩膀就是一陣疼,正準備屏息忍過,忽然聽到程振雲開口:「我沒留下。」

  項真一怔,才反應過來程振雲的意思。他根本沒把程振雲計入戰鬥力,也沒想到雲老師居然在意這個,一時間想不出來該說什麼。他倚在程振雲肩頭,因為嘴張不開而有點兒口齒不清:「雲老師,就你這體格——」

  「我也沒有去幫你。」程振雲低聲說。他們走到了項真停車的地方。程振雲把項真塞進去,又坐在駕駛座,調好座位,往北醫三院開。這一幕很像是他去目的地接項真的情形,氣氛卻已經完全不同。

  程振雲側頭看了項真臉上的傷一眼:「我去找人幫忙了。回來的時候,我就站在巷子口,等那些人過來。我就在那兒聽著巷子裡面他們揍你。」

  他講得平靜,手指虛虛握在方向盤上,指節纖長,一擊即碎。項真有點兒想親親他。

  程振雲說:「我沒站出來。」

  「我知道,」項真沒忍住,手掌在他手背上一握,捂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寬慰道,「雲老師做得對,文明人的辦法……比我強。雲老師別自責啦。」

  還有一句項真沒說。他心悅雲老師,是寧願自己挨打,也不想看雲老師受傷的。

  他想要雲老師在乎,卻並不需要雲老師保護。

  程振雲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項真臉上擦過:「你覺得我在自責?」

  項真:「?」

  程振雲平靜道:「我沒有自責。再來一次,我也不可能留下來挨打。我只是覺得,你似乎……」

  他轉彎換道,將未竟之語甩在身後,再沒多說什麼。